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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悲城 city f rrw(2 / 2)

萨迪克夫人说,在阿约迪亚,一个遥远的地方,印度教徒摧毁了巴布里清真寺。现在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因为这事在孟买发生了冲突,街道对于孩子们来说也不安全了。

但是祥弟告诉自己,新的一年开始了。

不再有商店被抢劫,不再有出租车被烧毁,不再有人会受伤。如果这些要实实在在发生的话,祥弟必须自己一砖一瓦地重建孟买。

他闭上眼睛,看到了一只红色的皮球。

在祥弟的孟买,孩子们在街上玩板球,击打一个红色的皮球。即使击球手用力过猛,球砸到窗户上把玻璃打碎了,也不会有人生气。几秒钟之后,玻璃就会自动修复,然后游戏重新开始。裁判是一个开烟草店的老头,即使他因为得卖香烟、槟榔和坚果而没法集中精力,他也有本事将比赛一个球一个球地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投球手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投球,他往回跑,根本不看球柱,就把球高高地抛上天空。击球手如果有经验的话,就会耐心等着球在一到七分钟的时间内落下来。当球落下来时,它急速旋转着,让每个人都眼花缭乱。

祥弟看到人们在庆祝胡里节,在一天或一周的时间里,人人走上街头,打着朵尔鼓跳着舞,往空中撒彩色的粉末,然后跳进彩色粉末里,身上也变成彩色的。人们最后明白了胡里节的真正意义——如果他们的脸染上了绿色,那么接下来的几天孟买就会呈现一片繁荣景象,男人、女人和孩子们都会轻易地解除烦恼。如果他们胸前染上了红色,就意味着他们会恋爱结婚。人们知道的所有颜色都会像朋友一样来到孟买人身边,人们也会变成它们的样子。

但是祥弟断定,这样的一个地方得换个名字,于是他就起了个新名字,大声说:“卡洪莎。”对他来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没有悲伤的城市”,他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悲伤都会消失,孟买会获得新生,变成没有悲伤的城市。

祥弟醒来的时候,他又振作了起来。

他走进卧室,看到了小普什帕坐在她自己的床上,头靠着墙,正沉重地呼吸着。她有哮喘病。有一天夜里,普什帕叫醒祥弟,说她要死了。没有人要死,祥弟回答,心里却很害怕,因为他也做不了什么。他拍拍普什帕的头,向耶稣祈祷,虽然他觉得在普什帕都要喘不上气的时候,祈祷也没什么意义。过了一会儿,他就只能坐在黑暗中,听着普什帕大口大口抽气的声音。

而这会儿,普什帕正捻着自己的头发,沉浸在幻想中,祥弟很高兴没见她不舒服。

虽然从阳面的祈祷室投射了一点光线进来,卧室仍然很暗。祥弟看着微光之下的孩子们。从我们的眼睛里,能看出来我们是孤儿,他想。如果很多年以后再看到这些孩子,那时候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但他还是能认出他们来。

祥弟转过身看着邓都。邓都是个怕鬼的孩子,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尽管他是孤儿院里最壮实的孩子,但他还是怕鬼。他相信如果自己睡着了,鬼就会进入到他身体里面,他就会像孤魂一样,被赶出自己的身体过夜。在晚上,邓都总说着一种奇怪的话,他说是从鬼那里学来的。他能听到那些鬼在打架,决定着谁先占有他的身体。每隔一天晚上,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孩子们都会看邓都被鬼侵犯的热闹。

凯迟躺在地板上。凯迟和其他孩子长得不一样,他长着绿眼睛和白皙的皮肤,因为他来自尼泊尔。祥弟很庆幸凯迟这时候睡着了,因为他总是像把剪刀一样插进别人的谈话。而现在,凯迟安静得像块石头,祥弟从他身上迈了过去。

卧室里的老座钟响了三声,祥弟反应过来他错过了午饭。午饭并没有多少,也就是一碗米饭和一点蔬菜,但至少能填饱肚子。他在想为什么没人去祈祷室叫醒他,尤其是萨迪克夫人。

除了耶稣,萨迪克夫人也许是祥弟唯一能交心的人了,她从祥弟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但他还不能完全信任萨迪克夫人,他觉得萨迪克夫人在向他隐瞒着什么。这些年来,萨迪克夫人把祥弟抚养大,但有几次她不敢看祥弟的眼睛。祥弟相信她知道有关自己父母的事情,有一天他要找到真相。

不过祥弟还是很感激萨迪克夫人为自己做的一切。萨迪克夫人教会了所有孩子读和写,而她特别关照祥弟,有一次在其他孩子面前叫他“聪明的孩子”。这给了他一个机会来证明他确实很“聪明”,因为他相信色彩的力量。“你们每天都应该离三角梅近一点,”他自豪地说,“这样你们就会像我一样聪明了。”但是孩子们立即大笑起来,就像祥弟疯了一样。从那天起,他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祥弟穿过通往萨迪克夫人办公室的狭窄走廊,墙上挂着一幅帕西女士的画像。这些年以来,祥弟一直觉得这位女士看上去很严厉,而有一天萨迪克夫人给大家讲了帕西女士的故事后,祥弟改变了看法。这位女士名叫卡玛,孤儿院曾经是她生前的住所,由于她的善心,孩子们现在才有了容身之处。萨迪克夫人告诉孩子们每次经过走廊的时候都要感谢卡玛女士,祥弟并没有每次都照做,因为他有时候要急着去厕所,但他向耶稣提到过卡玛女士:如果你在天堂看到她,请关照她。

祥弟在走廊上看着萨迪克夫人。她坐在一张棕色木桌边,戴着银边眼镜,正在看一封信。在她身后,透过开着的窗户,祥弟看到三角梅在微风中摇摆。他喜欢那些红色花瓣在萨迪克夫人不知不觉中围绕着她的样子,像是在保护她。萨迪克夫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但她并没有注意到祥弟,她又重新开始看信,一缕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

祥弟看着她搁在桌上的瘦长手臂,在想这些年来这双手照顾了多少孩子。他知道正像他盼望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萨迪克夫人也曾经盼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天下午,祥弟听到她和吉奥蒂说了那些话,那时她们两个就坐在孤儿院的台阶上喝茶。那是仅有的几次祥弟看到萨迪克夫人像对朋友一样对待吉奥蒂,而不是仆人。

祥弟得知萨迪克夫人结过婚,她丈夫不希望她在孤儿院工作,告诉她如果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那也没有必要去照看别人的孩子。一天当她回到家,丈夫已经收拾好了她的东西,要她走。于是萨迪克夫人把自己那点东西拿上,坐辆出租车回到了孤儿院,那以后就再没见她丈夫。萨迪克夫人觉得她丈夫可能已经死了,因为他比自己大十五岁。这就是她对吉奥蒂说的那些话。

这使祥弟觉得很惊讶:萨迪克夫人的一生,用这么几句话就讲完了。于是他下定决心做些大事,让他跟别人讲自己人生经历的时候,要讲上几天,甚至几星期,而且不像萨迪克夫人,一定要有个幸福的结局。他想过告诉萨迪克夫人自己的计划,但萨迪克夫人也许会因为他偷听而大声责骂他。

萨迪克夫人又看了看时间,她用手拢了拢自己的白发,白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她披着一件蓝色纱丽,穿着一双胶皮便鞋。祥弟总能从萨迪克夫人的胶鞋的啪嗒声,判断出她在孤儿院的哪一个房间。而她要出门的时候,会穿皮凉鞋。胶鞋让她在雨里滑倒了一次,摔伤了背。她擦背的香胶树油就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个蓝色玻璃镇纸。萨迪克夫人手里拿着镇纸,又看了看时间。祥弟在想她是不是觉得钟和镇纸有什么关系。

萨迪克夫人终于看到祥弟站在走廊里。

当她从木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支撑后背的小绿靠垫掉到了地上。她慢慢地弯下腰去捡,祥弟从她脸上绷紧的表情看出来她腰很难受。祥弟走进房间,捡起垫子,放在萨迪克夫人的椅子靠背上。

萨迪克夫人对祥弟笑了笑,但祥弟知道她在担心着什么,因为微笑是不会让一个人变老的。萨迪克夫人走到窗边,把手肘放在窗台上。祥弟也看着窗外,他看到了那口井,提醒自己不要再往那边走。

祥弟和萨迪克夫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听着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祥弟在想如果孤儿院在孟买市中心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他也许就得整天听着公共汽车隆隆驶过。吉奥蒂告诉过他,孟买的公共汽车才不管乘客呢,他自己也亲眼见过公共汽车对乘客有多差劲——它们不让乘客上车,想上车的乘客不得不用最危险的方式挂在车上。吉奥蒂还告诉过祥弟,她从村里进孟买城的时候,公共汽车上没座,她就和五个男人一起坐在车顶上待了一整天。而祥弟听了却想,他会喜欢坐在公共汽车顶上,见识印度乡村的景象。

但此时祥弟想知道的是,萨迪克夫人究竟碰到了什么麻烦事,尽管她什么也没对祥弟说。祥弟注意到最近三个月以来,萨迪克夫人话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在衰弱下去的征兆,也不敢问。但祥弟必须让萨迪克夫人多说话,因为说得越多,就活得越长。

祥弟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问题,萨迪克夫人就拍了拍他的头,回到桌前,又开始看信了。她拿起黑色的电话听筒放到耳边,好像在检查能不能用。然后她把听筒放回支架上,摘下银边眼镜,揉了揉眼睛。

也许她昨晚没睡,祥弟想,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是哭泣也会让眼睛变红。祥弟发现很奇怪的是,尽管眼泪是无色的,却会使眼睛变红。他常常想到自己的眼睛,如果他在很多天里面,每天都盯着三角梅看一阵子,他的眼睛会不会变成三角梅的颜色?然后他也许就会成为孟买,甚至世界上唯一的,有着粉色或者红色瞳孔的男孩。

电话铃响了,将祥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萨迪克夫人没有马上接起电话,就让电话铃响着,祥弟知道这是想让他离开。如果萨迪克夫人是他妈妈,他就会抱住她的腿不走。

祥弟出去之前,又看了一眼窗外的三角梅,微风吹得它们轻轻摇摆。祥弟很高兴,这说明萨迪克夫人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