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铉除了影响深远的大事件,对北魏、东西两魏的历史所知不多,但是他比较熟悉北周北齐、隋朝初唐,故而他知道此时很多籍籍无名的人在北周、北齐大放异彩,而杜弼便是其中之一。
杜弼才华横溢,军政两得,以军功起家;他为官清廉仁恕、深恶贪官污吏,刚正不阿、敢言直谏。当卫铉听说眼前特意前来道谢的中年男子就是杜弼,而杜弼在闲聊之时,隐隐约约透露出不愿前往曲城县任职之意,心中顿时了然——
他明白杜弼感谢自己解救其父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是想投奔自己,但是每个人都要面子,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杜弼主动开口,于是说道:“陛下正式册封我为上党行台都督,不日就要返回上党赴任。我得陛下任重,时刻不敢大意,准备组建一个类似于御史台的官署,以此监督不法;但是始终没有适合人选……还好身在太学任教的知交向我举荐了先生,不料天意和缘分竟是把先生送到身边,还请先生前往上党助我一臂之力。”
杜弼听罢,立刻明白卫铉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并且给了足面子,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惭愧。他也没有矜持,起身深施一礼,郑重道:“杜弼多谢主公厚爱,定当誓死以报。”
“我还要感谢辅玄不弃呢!”卫铉不再使用生疏的“先生”,改以字来相称,他将杜弼扶了起来,然后又说道:“辅玄是定州中山人,令尊令堂在京城还是中山曲阳县?”
卫铉在定州中山、北平击退葛荣军,可他并不知道杜弼究竟是谁,然而对方由衷的感激,他能感觉出来。
杜弼不解其意,却是实言道:“主公,卑职父母妻儿都在中山老家。”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即紧张的问道:“主公这是、这是何意……?”
“你也许不知河北战局,朝廷也没有说;但是我昨天收到河北最新的战报了。”卫铉沉声道:“从战报上看,杜洛周和葛荣在过去的十天之内分兵五路,对燕州发起试探进攻。任城王虽然守住燕州,暂时将叛军击退,可他手上没有备用之军、虚实也被二贼看穿。如果杜洛周和葛荣收到李神、元孚率军驰援,定然令几路大军猛攻燕州。燕州要是在援军抵达前失守,一马平川、兵力空虚的定州必将无从抵御。”
卫铉没有危言耸听,他是从王佑提供的军情得出的结论:杜洛周和葛荣的五路大军退得很从容,此前发生战争九成是试探性进攻;而任城王元彝、源子雍已是竭尽所能,再无余力。要是二贼再以此前的方式猛攻,元彝、源子雍多半要完。
杜弼脸色“刷”的惨白无比,他对卫铉的话深信不疑,卫铉更没有必要骗他。而尚书左丞、冀州刺史元孚前天才率领四万大军北上,从时间上说,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我到过中山郡曲阳县,曲阳城城墙矮小残破,是守不住的。”卫铉看了瑟瑟发抖的杜弼一眼,继续说道:“我准备派出二十名亲兵随你救出家小,然后从井陉进入并州。你看如何?”
“多谢主公。”杜弼不会说煽情的话,他感激的下跪磕头。
“时间紧迫,就不必做无谓的儿女之情了。你们一人双骑,应该来得及。”卫铉将他扶了起来,向待命的卫天吩咐道:“将两十亲兵交给辅玄。”
“喏。”卫天抱拳应命,随即与杜弼匆匆忙忙的离开偏堂。
尔朱英娥和尔朱女英、徐月华等人即将入门,却看到卫天和杜弼旁若无人的疾步离开,后者一边走还一边流泪,几人顿时纳闷的走进偏堂;尔朱英娥向静立的卫铉说道:“阿郎,杜弼是我们在门口碰到的人才,我觉得此人不错,于是让卫泽引入府中;你怎么把他气哭了?”
卫铉闻言,哭笑不得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尔朱英娥面色一红,无言以对。
尔朱女英心细,她看出卫铉异常重视杜弼,暗自为卫铉的作为喝彩:世上最大的恩情莫过于父母妻儿的活命之恩、自身的知遇之恩;卫铉如今对杜弼两恩并施,只要杜弼不是天生的白眼狼,他都会生死不离、至死不弃。
“我们遇到元莒犁了。我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辈。”尔朱英娥愤愤不平的说起门前见闻。
卫铉反倒不镇定了,仔细询问一番后,毫不犹豫的说道:“元莒犁疯了,正常方式已经对付不了了;要是她下次还敢来,你要么与她签下生死状,堂堂正正的射死她;要么拿箭射她、拿刀砍她。”
尔朱英娥无论是步射、还是骑射,都能射落高速飞行的箭矢,元莒犁要是与她比箭,那是找死;所以卫铉放心得很。
尔朱女英和徐月华、修容、艳姿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卫铉。尔朱女英见尔朱英娥露出蠢蠢欲动的模样,忍不住向卫铉说道:“郎主,元莒犁是皇族中人,如是签生死状、公平对决还好,可后者、后者会惹下大麻烦的。”
“皇族中人多的是,她算得了什么?”卫铉漫不在乎的说道:“她深爱的未婚夫死了,本人也疯了;一个疯子杀上门来,我们总不能任由她杀吧?如果‘不慎失手’打死她,就这般与官府说。”
尔朱女英等人听得脑袋嗡嗡响。
这人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将杀个人的理由说了以后,竟然连应付官府的方式方法也想了出来。不过更让她们好奇的还是尔朱英娥,她看起来不像是敢杀人的样子啊。
艳姿问道:“娘子,你杀过人吗?”
“射杀过。”尔朱英娥说道:“以前我是不敢的,去到涞源城之时,我和阿郎在瞭望车上观点,我先是被战争的残酷、悲壮惊呆了,接着是麻木,最后忍不住下去射了几个。”
尔朱英娥想了一想,又道:“你们没有到过战场,永远无法理解那种感觉。战争战到酣处,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成了猛兽,大家都是热血沸腾、忘乎所以、忘记生死,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打败敌军、杀死敌军,至于别的,好像全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