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好散无果
上官莹总说她真正的生活是从莫斯科开始的,这话一点儿不假,虽然她在BJ生活了三十。
三十年中的一多半是懵懂少年和糊里糊涂的青年,只有在莫斯科她才开始真正触摸生活,实实在在地生活。
一个成年人在一个全新的国家生活,对于外界事物他就像个孩子,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而对于内心,他就像一件已经成型却不合规格的产品,需要回炉重新打造,重塑是要比新制更难的。
在莫斯科,上官莹像孩童一样重新认识和体验生活——与在BJ完全不同的生活;在莫斯科,她学习一种全新的语言并运用它,而不是用母语与人们交流,她甚至不知不觉地用俄语思维,她说话时可以无障碍在俄语和汉语之间自由转换;在莫斯科,她改变了自己的胃,俄罗斯的饭菜和俄罗斯人吃饭的习惯成了她的日常,最初难以下咽的奶酪变成了每日必备的食品,肉食成了主食而配菜是沙拉,米饭一周也未必吃上一次;在莫斯科,她才理解人的一生需要同时扮演好几个角色,即使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也不能一成不变,这不是装,而是作为现实世界的人必备的技能;在莫斯科,她第一次结婚,成为法律认可的人妻;在莫斯科,她第一次买房,明白居住空间不是国家分配的,而是要自己花钱买的;在莫斯科,她第一次生娃,从一个处处依赖男人的女人成为了女儿在世间的天然依靠。
现在,在莫斯科,第一次,上官莹要离婚了。
以往的许多第一次都是丹尼尔帮忙,离婚是否也要丹尼尔帮忙呢?当然需要,这不同于情侣分手。
不仅需要他同意,还需要他具体操办,上官莹还不清楚去哪里、怎么办理离婚。
她找了个丹尼尔在厨房喝茶的空闲,对丹尼尔说:“丹尼尔,咱们离婚吧。
我想现在就正式开始办理手续。”
丹尼尔听了上官莹的话好像并不是很吃惊,似乎还有点开玩笑地说:“怎么啦?又哪儿惹着你了?怎么又要离婚啊?咱们最近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也有段时间没吵架了。”
说完还笑了一下。
上官莹没理会丹尼尔的态度,认真地说:“没吵架不代表挺好的,我是懒得和你吵了。
我就是想离婚,你看怎么办好?”
见上官莹不像只是说说而已,丹尼尔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为什么离?我不想离。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离婚!
你想离你自己去办吧!”
上官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高声音说:“你认为现在的日子是好日子?你要觉得好你自己过吧,我必须和你离婚!
马上!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随便!”
丹尼尔也提高了调门儿。
然后把上官莹撂在厨房,自己回屋了。
上官莹尴尬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丹尼尔的背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之后的日子里,丹尼尔三天两头地问上官莹为什么非得离婚,上官莹懒得回复他的问题,她觉得丹尼尔很无聊,明知故问,难道他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婚吗?
丹尼尔其实还真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上官莹如此坚定地要求离婚,或者说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上官莹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但他总觉得上官莹是小题大做,过日子就是过日子,为什么总要有那么多的思考?再说了,离了他,她一个中国女人怎么在莫斯科生活?他不理解上官莹的情感细腻之处,而且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想得太多;他不了解上官莹心中的理想生活方式、夫妻关系、家庭氛围是什么样的,他常常觉得她要求过多、过高。
他常常希望上官莹对他、对生活降低些标准,可上官莹做不到;他当然也想自己可以达到上官莹的要求,但他也做不到。
上官莹提出离婚,他当然不乐意,因为他觉得尽管上官莹有时候过于理想化,有时骄横跋扈,但终究是他最爱的妻子,是他所能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更何况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和她一起建立了这个家,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他无法想象离开上官莹和阿芬娜再回到单身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愿也不能放弃她。
他先用拖的办法,不和上官莹聊,上官莹一问他关于离婚的事儿,他就说再给他时间考虑考虑。
被上官莹问急了,他就说他不想离,求她为阿芬娜想想,也为自己想想。
上官莹像是铁了心似的,死活都要离,他就直接开出价格:或者给他一笔钱,或者给他买套房,否则坚决不离。
上官莹一筹莫展,面对拒绝离婚,完全无法沟通的丹尼尔,她有些茫然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没有额外的钱给丹尼尔,或者给他买房,只有在离婚分割财产后才能各自得到相应的部分,可他又不离,他这是故意出难题。
怎么办?她想到了金英,似乎生活中每个关键时刻,金英的建议都如春风化雨帮她解开疑团。
她给金英挂了电话,和她交了底,说明了一定要离婚的决心和马上就办的决定,以及目前受到的阻碍。
此时的金英也有自己的烦恼事:市场上的生意不如从前了,还时常有货物被查或者被扣的危险,成天提心吊胆的。
不仅如此,还常常传出市场要关闭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闹得人心惶惶。
但金英还是认真地听了上官莹的叙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她力劝上官莹不要此时离婚,太冒险,条件也不成熟;她让上官莹慎重,不要头脑发热。
金英给上官莹讲了几个中国人在俄罗斯做生意的艰辛故事,然后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在莫斯科混生活很难。
她是幸运的,一直都有丹尼尔罩着,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可一旦一个人的时候,就都难说了。
像她这样一个人,一个没有固定工作、收入不稳定的女人,一个外国女人,而且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外国女人,在莫斯科生活肯定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据她对上官莹的了解,上官莹的生活能力很差,饭都不会做,怎么养活得了自己再加上一个孩子?
金英苦口婆心,但是这次上官莹不打算听她的,她反问了金英一句:什么时候算是条件成熟了?如果不迈出一步,永远没有条件成熟的时候。
她动情地对金英说,离婚的事儿她考虑已久,并非异想天开,如果再不走这一步,她将来一生都会后悔的。
她决心已定,只请她帮忙想想办法,怎么走出目前的困境。
听了上官莹的话,看着她迫切求助的眼神,金英沉默了。
过了会儿她略显犹豫地说,如果你非要离的话,恐怕只能上法院起诉离婚了。
这回,轮到上官莹无语了。
她明白为什么金英的话说得那么踌躇,她自己何尝不是从未想过将离婚的事儿诉诸法院呢?毕竟夫妻一场,她是想和丹尼尔好好商量,和平分手。
很简单的事儿,为什么要诉之于公堂呢?何况,走法律程序对她来说就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