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坐在辇驾上,看着薛绥越过他,往前走。
一副纤细而坚毅的身影,被夕阳的光拉得很长,整个覆在了他车辇的阴影中,擦身那一刻,她没有回头看他。
李肇也没有转头。
只有两个人的影子在橙黄的柔光中交会。
却是模糊成难以分辨彼此的模样,融合在一起。
喜娘愣了愣,手忙脚乱地甩了甩手中帕子,扯着嗓子大喊。
“喜乐!喜乐!队伍跟上!快,快跟上!”
婚队徐徐向前。
锦书跟在薛绥身后,拿眼梢轻轻瞥了小昭一下。
小昭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两人默契十足,并未多言。
新娘子步行在前。
太子车辇缓缓随行在后。
仪仗开路,护卫在侧。
脚下的青石路,延伸向远方。
蜿蜒无尽。
好似要从夕阳燃尽余晖的绚烂,走入墨色浓稠的夜幕。
于是瑞兽桥上,便出现了这奇特且罕见的一幕,让众人惊得合不拢嘴。
多年后,那些好事者回忆起今日,依旧能说得绘声绘色,好似当年那桩太子风流艳事,就发生在眼前。
而此刻……
薛绥面上平静如水,瞧不出一丝波澜。
反倒是车辇上的李肇,神色变幻莫测,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喜乐班子热热闹闹地吹奏着,锣鼓敲得震天响。
来福时不时偷瞄太子的神情,恍惚间,竟有些期待,这场景是太子娶亲……
当然,那只是幻想罢了。
太子那日拒绝了娶卢太傅的孙女,被谢皇后找去训了一顿。
事后,太子说服了谢皇后,说是为免皇帝心生戒心,但来福觉得那是殿下的借口……
卢太傅提这事儿不是头一回。
谢皇后也早就应下,太子又怎会刚知情?
早不拒,晚不拒,偏春日花宴后才拒……
来福寻思着,太子定是受那蛊毒的影响……
这么一想,来福越发觉得太子可怜。
皇帝五个皇子,哪一个后院不是莺莺燕燕?
唯独东宫冷冷清清。
来福记得,太子十五岁那年萧贵妃指使一个宫女,趁着在少阳殿铺床的功夫,意图引诱太子,不料却在香里混入春丨药的时候露出破绽,被他发现。
太子怒火中烧,当场就下令将那宫女活活杖毙。
打那以后,谢皇后便换掉了太子近身的侍女,寝殿内一律由内监侍候。
经了这事儿,太子对靠近身边的女子都有了戒心,从不肯轻易亲近。
他讨厌卢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卢太傅在卢僖年纪长成后,就有意和东宫结亲。
薛六姑娘如今用蛊毒害他,可想而知,太子有多么痛恨?
要是可以动手,薛六姑娘只怕已经死千次万次了。可惜,太子如今不仅杀她不得,还得庇护着她,心里得多煎熬多难受呀?
来福听着那喜乐,都快掉眼泪了!
人在东宫坐,祸从天上来。
可恨!
可怜!
太子之位高悬于众皇子之上。
但太子其实很孤独……
不然,幽篁居里也不会有那么多捡来的狸奴野狗,养上各种被人嫌弃或受伤的小动物……
那些是殿下的爱宠,也是朋友。
太子却不能将它们养在东宫。
储君之位,看似风光无限,并不能随心所欲。
来福重重叹息一声。
关涯走过来,靠近辇驾,低低道:“殿下,都办妥了。”
李肇轻轻嗯声,静默不语,也不知道他的属下心里在想些什么。
关涯看一眼来福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
来福摇头,“想死。”
关涯:“谁?”
来福想了想,“咱家……我!”
关涯:“……”
莫名其妙!
周遭没有人再出声。
那喜乐声便显得尤为刺耳。
等送喜的队伍过去,一群禁军便从瑞兽桥边的酒楼里押出数名形迹可疑的汉子。
逢人便说,有西兹国的探子潜入京中,让坊丁百姓务必提高警惕、多加留意周遭动静,要是发现行踪可疑的人,即刻前往官府禀报……
今日端王寿辰。
平乐算着时间到的端王府。
端王向来奉行节俭,连生辰帖子都没有发,操办得很是简单,府里宾客却是不少。
平乐在皇兄府上素来随便,带着两个孩子,一瞧见薛月沉在招呼宾客,便径直把孩子交给奶娘,快步朝她走去。
“恭贺皇嫂,又要添新姐妹了。”
薛月沉听出她话里有话,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回道:“阿绥本就是我的亲妹妹,进了王府,往后更是一家人。”
平乐冷冷一哼。
这个皇嫂平日里看着温柔和善,实则精明得很。
前阵子皇兄没回京,薛月沉就一直躲着她,一门心思要把她妹子塞进王府,不占着这坑便不肯罢休。
平乐摆出一副假笑,说道:“我说的可不是薛六。”
见薛月沉不解,嘴角当即掀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我前些日子得了几个美人,个个长得水灵灵的,看着就讨喜。今儿个特意带来,给皇兄当生辰贺礼。”
薛月沉心里一寒。
这不是故意来恶心她的吗?
她心里厌烦透了平乐这副模样,可她做了十年端王妃,贤淑端庄的做派早已刻进骨子里。
即便心里不快,脸上依旧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