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安娜贝丝说:“希腊语中镜子的意思。或许海伦把它当镜子用了吧。我认为这把匕首从来就没有上过战场。”
小笛又看向匕首。她和刀身上的影子对视着,忽然,上面的影像发生了变化。她看到了火焰和一张五官丑陋的面孔。她听到了梦里的那个笑声,看见她的父亲被绑在大火前的石柱上。
她的匕首顿时掉落在地上。
“小笛?”安娜贝丝一惊,急忙冲着打篮球的几个阿波罗族孩子大喊,“急救!快来帮忙!”
“不用,我……我没事。”小笛吃力地说。
“你确定?”
“嗯,我只是……”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颤抖着拾起匕首,“我只是有点虚弱罢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这把匕首。”
安娜贝丝迟疑了一下。她挥手令阿波罗族的孩子们散开。“好吧,照你的意思办。你刚才脸色煞白,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急症呢。”
“我很好啊。”小笛嘴上这样说,心却仍然怦怦直跳。“这里……呃,营地里有电话吗?我能给父亲打个电话吗?”
安娜贝丝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刀芒一般沉静,她仿佛在心里盘算了无数次去猜测小笛的真实想法。
最后她说:“我们被禁止使用电话,大多数的半神使用移动电话时就如同在把他们的方位信号发送给魔兽们。但……我有一部。”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这有点儿不合规矩,但如果你能保密……”
小笛感激地接过来,竭力抑制手的颤抖。她从安娜贝丝身边走开,扭过身朝向别处。
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她打的是爸爸的私人电话,接听的是语音。自从三天前做了那个梦,她一直在联系爸爸。荒野学校规定一天只能打一次电话,她每晚都打,但仍没有爸爸的消息。
于是,她不情愿地拨通另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那头立刻响起了爸爸的私人秘书的声音:“这里是麦克林办公室。”
“珍妮,”小笛咬牙切齿地说,“我爸爸在哪儿?”
珍妮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在权衡是否该挂电话吧。“小笛,我认为你不该在学校打电话。”
小笛说:“也许我并不在学校里。也许我从学校逃走,现在和森林里的野人们住在一起。”
“哦——”珍妮的声音里一点儿也没有关心的意思,“我会告诉他你打来电话了。”
“他在哪儿?”
“出去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对吗?”小笛压低声音,以免被安娜贝丝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报警?他可能出事了。”
“小笛,我们不想让媒体得知这个消息,我敢肯定他现在没事。他经常不告而别,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现。”
“这么说你确实不知道他的下落。你——”
“我现在很忙,小笛,”珍妮生气地说,“祝你在学校愉快。”
电话被挂断了,小笛肚子里把珍妮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她回到安娜贝丝身边,将手机递给她。
“没打通?”安娜贝丝问。
小笛没有回答,她怕自己立刻会哭出来。
安娜贝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犹豫地说:“你姓麦克林?对不起,我本不该多嘴。可是这个姓听起来很耳熟啊。”
“姓这个的人很多。”
“可能吧。你爸爸干什么工作?”
“他从事艺术工作。”小笛背书似的回答,“他是一名切罗基族艺术家。”
这是她的标准答案。虽不是谎言,却巧妙地隐瞒了主要信息。大多数人听到这个回答后会想当然地以为她的父亲是个在印第安人居留地沿着马路兜售印第安纪念品的小贩。
“呃。”安娜贝丝将信将疑地把手机放回衣兜,“你感觉好些了吗?还想继续转转吗?”
小笛将匕首系在腰带上,决定独自一人的时候要好好练习剑法。“当然啦,”小笛说,“我想把这里全都看上一遍。”
所有的木屋都很漂亮,但小笛仍不知道自己该住哪一栋,因为她的头上并没有出现火光缭绕的标志——树袋熊或其他什么的。
第八区的木屋为纯银白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阿耳忒弥斯族吗?”小笛猜测说。
“你居然了解希腊神话。”安娜贝丝说。
“去年我父亲做了一个与此相关的项目,我顺带学了点儿。”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切罗基艺术家吗?”
小笛急忙掩饰说:“呃,是啊。不过——呃,他也搞点儿兼职。”
麦克林,希腊神话——小笛真害怕露馅儿。不过所幸安娜贝丝并没有过多联想。
她说:“回到正题。阿耳忒弥斯是月亮女神和狩猎女神,但她始终保持贞洁,并没有生下混血者。”
“噢。”小笛听了心里有些气闷。平日里她在读阿耳忒弥斯的故事的时候,总是把这位女神想象成一位慈爱的母亲。
安娜贝丝又说:“不过阿耳忒弥斯手下有很多狩猎者们偶尔会来营地拜访。这些狩猎者并非阿耳忒弥斯的子女,而是她的侍女——这群十多岁并且长生不老的姑娘们齐心协力地捕猎魔兽。”
小笛一听又高兴起来:“听起来很棒啊,她们不会死吗?”
“除非在战斗中牺牲,或者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刚才说没说她们必须要发誓一辈子不找男朋友?也就是说,永远不能约会。”
“呃,”小笛顿时失去兴趣,“当我没说好啦。”
安娜贝丝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她暂时忘却忧虑的样子,小笛突然觉得如果换一种情况下两人相遇,她们肯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小笛急忙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了,一旦她们发现了我的秘密,是绝不可能做我的朋友的。
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经过第十区的木屋。这里的屋子装饰得简直就像是专为芭比娃娃提供的一样:蕾丝窗帘,粉红色的门,窗台上摆着康乃馨。从门口经过时,浓烈的香水味几乎把小笛熏晕了。
“老天,这里只怕是超级模特们的葬身之地吧?”
安娜贝丝呵呵直乐:“这是爱神阿芙洛狄忒族区。珠儿就是该区的区长。”
“狗窝里飞不出好鸟。”小笛愤懑地说。
安娜贝丝说:“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了,该族的上一任区长就很好。”
“她怎么不当了?”
安娜贝丝的神情一黯,说:“我继续带你看看别的。”
二人又参观了别的族区,小笛越来越感到心情压抑。她曾检验自己是不是农耕女神狄米特的女儿,结果却把触碰到的植物全都杀死了。哦,有雅典娜当妈妈也不错,魔法女神赫卡忒也可以,但这都无所谓。即使是在混血大本营这个每个混血者都能找到失踪的父亲或母亲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终将被唾弃。对于今晚的篝火晚会,她希望越迟到来越好。
“营地里最开始仅有十二个奥林匹斯神灵。”安娜贝丝说,“男神在左边,女神在右边。然而去年,营地里又为一大批别的神灵建立了族区,尽管他们在奥林匹斯山并没有坐席——赫卡忒、哈迪斯、彩虹……”
“最后两个大营区属于哪位神灵?”小笛问。
安娜贝丝皱眉说:“宙斯和赫拉,神王和神后。”
小笛朝那儿走去,安娜贝丝略一踌躇,随后不情愿地跟上去。宙斯的营区令小笛觉得像个银行,前面是白色的大理石柱,光亮亮的铜门上镶嵌着闪电标记。
赫拉的营区较小,但除了大门上雕刻着五光十色的孔雀翎标记外,与宙斯的属于同一个风格。
其他的营区都很热闹,大门敞开着,进出的人熙熙攘攘。宙斯和赫拉的营区却是大门紧闭,门庭冷落。
“里面没有人住吗?”小笛问。
安娜贝丝点头说:“宙斯很长时间没有孩子。哦,差不多吧。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是诸神中最为年长的三兄弟,人称三巨头。他们的孩子都很有力量,很危险。在过去大约七十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尽量避免和凡人生孩子。”
“尽量避免?”
“有时他们……呃,也会有些风流韵事。我有个叫塔莉亚的朋友,她是宙斯的女儿。但是她离开混血营,加入了阿耳忒弥斯的一名狩猎者。我的男朋友波西·杰克逊是波塞冬的儿子。还有尼克,他平时不怎么露面,但他是哈迪斯的儿子。除了他们,三巨头没有其他半神孩子了。至少我们不知道还有别的。”
“赫拉呢?”小笛看着孔雀翎装饰的大门。不知为什么,那个营区令她感到心烦意乱。
“婚姻女神赫拉。”安娜贝丝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似乎在避免出言不逊,“除了宙斯之外,她没有和别人生孩子。因此,哼,自然也没有半神孩子。只是出于对神后的尊重,他们才建造了这座营区。”
“你不喜欢她。”小笛注意到了安娜贝丝的变化。
“我们有些过节。”安娜贝丝承认说,“我们已经和解了,但波西失踪后……她托了一个奇怪的梦给我。”
“她让你来找我们。”小笛说,“因此你以为波西和我们在一起。”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安娜贝丝说,“到目前为止,我在这位赫拉女神身上还真找不出一点儿好处来。”
小笛低头看了看大门底部,问:“谁在里面住?”
“没有人。我刚才说了,之所以建这座营区纯粹是出于礼节考虑,里面没有人。”
“不对,有人在里面。”小笛指着积着厚厚灰尘的门槛,只见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下意识地,她把手放在大门上轻轻一推,大门便打开了。
安娜贝丝后退一步,说:“呃,小笛,我们不该——”
“不敢冒险就算不上英雄,对吗?”说着,小笛抬腿迈进门去。
赫拉的营区可不是小笛理想中的住处。进到这里,就像进到一个大冰库。中间一个巨大的女神像,四周是白色大理石柱。王座上坐着一尊神像,四英尺高,身着金色长袍。小笛原以为希腊雕塑都是那种白色的,没有眼珠的样子,但眼前这个却是栩栩如生的彩绘塑像。更奇异的是,赫拉的目光似乎在随着小笛移动。
神像脚边有一个燃烧的铜火盆。奇怪,营区既然无人居住,火盆里的灯油又是谁添加的呢?赫拉的肩头站着一只石雕神鹰,手上则托了一朵莲花。神像黑色的发辫披在肩后,它虽面带微笑,但双眼却透出工于心计的冰冷,仿佛在说:“欺我者天诛地灭。”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床和家具,没有洗手间,没有窗户。这里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这是婚姻家庭女神的神殿,小笛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幽深的古墓之中。
不,赫拉不是她的妈妈。至少小笛敢肯定这一点。她刚才之所以走进来,是因为突然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有一种密切的联系,但真的走进来以后,她内心的恐惧却更加强烈了。她的梦——那个可怕的最后通牒——与这座营区有种隐隐约约的关联。
小笛一边想着,一边朝四周打量。一转眼,她心里猛地一惊。原来这座营区内还有别人。神像后面的一个小祭坛上立着一道倩影。那女孩儿头上罩着一块黑色围巾,黑暗中只能看见一双白净的小手朝天翻开。那女孩儿嘴里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念咒语还是在祈祷。
安娜贝丝失声叫道:“芮秋?”
女孩儿闻声转过身来。她摘下头巾,露出红色鬈发。那女孩儿的脸上长着可爱的小雀斑,无论是与神殿的庄严还是与那块黑围巾的肃穆都不甚相称。她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宽松的绿色罩衫和花哨的破烂牛仔裤,光着脚丫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嗨!”女孩儿跑上前热情地拥抱安娜贝丝,“对不起!我一听到消息后马上就赶来了。”
她们聊了一会儿近来发生的事,安娜贝丝这才想起小笛被晾在了一边。
“请原谅我的失礼。”安娜贝丝道歉说,“芮秋,这位是小笛,我们今天营救回来的混血者之一。小笛,这位是芮秋·伊丽莎白·戴尔,我们的先知。”
小笛猜道:“她就是你那位住在山洞里的朋友吧。”
芮秋咧嘴笑道:“正是鄙人。”
小笛问:“既然是先知,那么你应该能预知未来喽?”
芮秋说:“不如说是我被未来附身更确切些。每隔一段时间,先知的灵魂就要附在我的身上,说一些重要的却令人听不懂的事情。但是,唉,那些预言的确预示了未来。”
“呃,”小笛忐忑不安地说,“很酷啊。”
芮秋笑道:“别担心。这件事听上去有点吓人,不过我可是大好人呀。”
“你是半神吗?”
“不是。”芮秋说,“凡人一个。”
“那你为何……”说着,小笛指了一下这间屋子。
芮秋的笑容不见了。她看了看安娜贝丝,然后说:“仅仅是直觉而已。我感觉这间屋子和波西的失踪有某种关联。我的直觉一向挺准的,尤其自打上个月诸神都销声匿迹以来。”
“销声匿迹?”小笛问。
芮秋皱眉看着安娜贝丝:“你还没告诉她吗?”
安娜贝丝说:“我这不是正要说嘛。小笛,上个月……呃,本来嘛,诸神很少和他们的孩子之间进行交谈,这是常事。但我们总能时时得到他们发来的信息,我们之中有些人甚至还上过奥林匹斯山,我就在帝国大厦上逗留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呢。”
“帝国大厦?”
“那是通向奥林匹斯山的入口。”
“呃,”小笛麻木地说,“我听了怎么一点儿都不奇怪呢?”
“泰坦战争中,奥林匹斯山遭到了重创。安娜贝丝负责那里的重建工作。”芮秋解释说,“她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师,你应该看到沙拉餐馆——”
“言归正题。”安娜贝丝说,“一个月前,奥林匹斯山忽然陷入了沉寂。入口被关闭了,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知道原因。就好像那些神灵大人们突然闭关了。就连我母亲对我的祈祷也不回应,而混血营的营长狄奥尼索斯也被召回了奥林匹斯山。”
“你们的营长是……酒神?”
“是啊,说来——”
“话长嘛。”小笛接口说,“理解,理解。请继续。”
“真的是几句话说不清楚。”安娜贝丝说,“半神仍然会被认领,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了。既不出现,也没有音信,就连诸神倾听的迹象都消失了。事情……事情当真不妙。接下来,波西就失踪了。”
“而失去了记忆的伊阿宋却出现在我们的郊游队伍中。”小笛补充说。
芮秋问:“伊阿宋是谁?”
“是我的——”小笛脱口正要说“男朋友”三个字,突然胸口一痛,改口道,“朋友。可是安娜贝丝,你刚才说赫拉给你托了一个梦。”
安娜贝丝说:“是的。这一个月来从神那里接到的第一个信息竟是来自赫拉这位最不能指靠的女神,而我也是她最不喜欢的半神。她告诉我,如果我去大峡谷空中走廊那里找到一个只穿着一只鞋子的人,就能明白波西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当我找到你们几个,找到了穿着一只鞋子的伊阿宋,却仍然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芮秋看了一眼小笛,同意道:“事情的确不妙。”小笛突然有种把自己梦里的事一吐为快,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的冲动——哪怕是一部分也好,大难的确临头了。
“伙计们,”她说,“我……我要……”
没等小笛说完,芮秋的身子忽然一僵,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双手忽地抓住小笛的肩膀。
小笛想挣脱开,但芮秋的手却像钢爪一样牢固。
“救我出去。”芮秋的嘴里发出一个老太婆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回音,就像通过一根管子从远处传来的一般,“救我出去,小笛·麦克林,否则我们就会被大地吞没。一定要赶在冬至之前啊。”
刹那间,整个房屋开始旋转。安娜贝丝几次用力,都不能把小笛从芮秋身边拽开。绿色的烟雾将小笛和芮秋包裹起来,小笛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女神的雕像仿佛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嘴巴也张开了,喷出一股浓烈的香水气息。雕像的声音同样回荡悠长:“我们的敌人正蠢蠢欲动,更激烈的战斗还在后面。屈从于他的意志,他们的王将崛起,我们的末日即将到来。救我出去!”
小笛双膝一软,眼前顿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