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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长春花之地(2 / 2)

另一个影像出现在审判官的头上。黑兹尔看到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样子,咯咯笑着,手上沾满图画颜料。图像改变了。黑兹尔看到自己长大了,她的头发变长了,眼睛的颜色也变得更深。她看到自己十三岁生日时,骑着那匹借来的马在原野上驰骋。山米骑马追在她身后大笑着:你在逃什么?我长得没有那么丑吧?她看到自己在阿拉斯加,放学回家,她在一片黑暗中跋涉在积满雪的第三大街上。

随后图像再次往前推移。黑兹尔看到了自己二十岁的样子。她长得和妈妈很像,头发绑在背后梳成辫子,她的金色眼瞳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应该是结婚礼服?她笑得如此温馨,黑兹尔本能地感到自己一定是正注视着某个特别的人——某个她深爱的人。

这样的情景并没有令她感到苦涩。她甚至不想知道自己会和谁结婚。相反,她的脑海中一直在想着:如果她的妈妈能够放弃愤怒,如果盖娅没有让她心智扭曲的话,她的人生也会像这样。

“你失去了这样的生活。”第一个审判官直白地说,“特殊情况。你去极乐境,你妈妈去惩罚之地。”

“不。”黑兹尔说,“不,这并不全都是她的错,她也是被引入歧途的。她是爱我的,在最后时刻,她想要保护我。”

“黑兹尔,”弗兰克低声叹息,“你在做什么?”

她紧握着他的手,提醒他要保持安静。审判官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最终,第二位审判官叹了口气:“无法判决。不是绝对的善,也不是绝对的恶。”

“责任必须分清。”第一个审判官表示赞同,“两个灵魂都被判往长春花之地(在神话中,在长春花之地,灵魂将一直飘荡在此,永远无法找到安宁的归宿——译者注)。我很遗憾,黑兹尔·列维斯科。你本可以成为一个英雄的。”

她穿过帐篷,进入了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黄色原野。她带着弗兰克从一大群鬼魂之间穿过,走向一片黑杨木的树林。

“你放弃了极乐境,”弗兰克惊讶地说,“这样你的妈妈就不用受苦了?”

“她本就不应该受到惩罚。”黑兹尔说。

“但是……这里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没有。”黑兹尔说,“永生永世的虚无。”

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鬼魂们就像蝙蝠一样围绕着他们喋喋不休——他们迷失而困惑,不记得他们的过去,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黑兹尔却还记得一切。或许因为她是普路托的女儿,不过,无论如何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拥有记忆会让我的来世更加艰辛。”她告诉弗兰克,他仍然飘在她身边,像个散发着紫色光芒的拉列斯神,“我无数次地想要走去爸爸的宫殿……”她指着远方那个巨大的黑色城堡,“但永远无法到达。我不可能离开常春花之地。”

“你后来见到你妈妈了吗?”

黑兹尔摇了摇头:“就算我能找到她,她也不会认识我了。这些鬼魂……对它们来说在这里就像是在一场永恒的梦境中,永远在恍惚出神。这是我能为她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但在经历过永恒之后,她和弗兰克一起坐在一棵黑杨木下,听着惩罚之地传来的惨叫声。在远处,在极乐境的人造日光之下,幸福岛就像绿宝石一样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湖面上反射着光芒。白色的帆船在水面上划过,伟大英雄们的灵魂在海滩上晒着太阳,享受着永久的极乐。

“你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不该待在长春花之地。”弗兰克表示不满,“你应该和那些英雄们在一起。”

“这只是一次闪回。”黑兹尔说,“我们会醒过来的,弗兰克。现在只是感觉上像是永远而已。”

“那并不是重点!”他抗议说,“你原有的生活被夺走了。你本应该长成一个美丽的女子。你……”他的脸忽然变成更深的紫色,“你本应该跟某个人结婚的。”他平静地说,“你本应度过幸福的一生,但这些你都失去了。”

黑兹尔忍住了一声呜咽。第一次来到长春花之地的时候,并没有这么难熬,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人。有弗兰克在她身边,反而让她觉得更加伤心。但她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愤怒了。

黑兹尔想起了自己长大成人的那些画面,她那时候在微笑,应该已经陷入爱河。她知道那不会苦涩得扭曲她的表情,也不会让她看上去和玛丽皇后一样。我本应得到更好的,她的妈妈总是这样说。黑兹尔不允许自己也产生那种想法。

“我很抱歉,弗兰克。”她说,“我觉得你妈妈错了。有时候和别人分享难题并不能让它变得更容易解决。”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弗兰克把手伸进了外套口袋里。

“实际上……既然我们有永恒的时间可以聊天,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他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大小和一副眼镜差不多。当他打开包装之后,黑兹尔看到了一块烧到一半的木柴,也散发着紫色的光芒。

她皱起了眉头:“这个是……”随后真相就像冬天的寒风一样冰冷无情地击中了她,“菲尼亚斯说过,你的生命就悬在一根烧过了的木棍上——”

“是这样没错。”弗兰克说,“这个就是我的生命线。”

他对她讲述了他还是个婴儿时,朱诺女神是怎样出现的,他的外祖母又是如何赶忙从壁炉中将这块木柴抓出来的。“外婆说我有天赋——我们从阿尔戈号祖先那里继承而来的某种天生才能。还有,我父亲是玛尔斯……”他耸耸肩,“我估计自己是太强大了,所以我的生命燃烧得如此轻易。伊利斯说,我死的时候会握着它,看着它燃尽。”

弗兰克看着手里握着的这块易燃物。即使在他现在这种紫色鬼魂形态下,他看上去也如此伟岸坚定。黑兹尔能想象当他长大成人时块头能有多大——一定健康强壮得像一头牛。她不能相信他的生命就依赖于这么小的一块木头。

“弗兰克,你怎么能这样随身带着它呢?”她问道,“你就不怕它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吗?”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原因。”他把木柴向前一伸,“我知道你还有许多疑问,但,你能帮我保存这个吗?”

黑兹尔觉得天旋地转。到目前为止,她在眩晕状态下也一直认为弗兰克和她在一起。她带他一起进来,毫无知觉地重演着过去,因为这样把真相展示给他,似乎对他才公平。但现在她不禁怀疑弗兰克是否真的在和她体验这一切,还是说他的存在只是她自己的想象。为什么他能如此全心全意地用整个生命来相信她?

“弗兰克,”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普路托的女儿,只要是我碰过的东西都会出问题,为什么你要那么信任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把木柴交到她的手心里,“我信任你胜过世上任何人。”

她想要告诉他,他这样做是个错误。她想要把它还回去,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一片阴影便落在他们之上。

“我们的交通工具来了。”弗兰克猜测。

黑兹尔几乎已经忘记了她正在体验自己的过去。尼克·德·安吉洛穿着他那身黑大衣站在她面前,他那把冥铁剑系在身侧。他没有注意到弗兰克,眼睛紧紧盯住黑兹尔,像是要看穿她的这一生。

“你与众不同,”他说,“普路托的孩子,你还记得你的过去。”

“是的。”黑兹尔说,“而你则是个活人。”

尼克打量她的样子就像是在浏览菜单,正决定要不要在这家吃饭一样。

“我是尼克·德·安吉洛,”他说,“我在寻找我的姐姐。死神已经失踪不见,所以我觉得……我觉得我可以带她回去,没有人会注意到。”

“回去,死而复生?”黑兹尔问,“那可能吗?”

“本应如此。”尼克叹了口气,“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她选择了重生,变成了新的生命。我来得太晚了。”

“我很抱歉。”

他伸出了手:“你也是我的姐姐。你本就应该再得到一次机会的。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