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洛狄忒像皇后一样坐在一张柳条编织的孔雀椅上。她倒茶、分饼干,这些动作都不会让她的衣服沾上一丝灰尘,她的姿势一直是那么完美,脸上的微笑令人目眩。
她们在这儿坐着的时间越久,安娜贝丝就越恨她。
“噢,我亲爱的姑娘们,”女神说,“我真爱查尔斯顿!我在这个亭子里参加的那些婚礼——全都让我热泪盈眶。还有南方过去那些优雅的舞会。全都很可爱。这里的大部分建筑,仍然会在花园里摆上我的雕像,虽然他们会把我称作维纳斯。”
“你是哪一个?”安娜贝丝问道,“维纳斯还是阿芙洛狄忒?”
女神小口抿着茶水。她的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安娜贝丝,你已经长成这么漂亮的一位年轻小姐了。不过你真应该在头发上花些工夫。还有,黑兹尔·列维斯科,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黑兹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布满褶皱的粗棉布衣服,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是一脸迷惑,仿佛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些衣服有什么不对。
“妈妈!”小笛说道,“你让我感觉尴尬了。”
“呃,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会让你尴尬。”女神说,“小笛,难道是因为只有你一直不会欣赏我的时尚指南?你不欣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喜欢。我可以让安娜贝丝和黑兹尔来个迅速的化妆美容大转变,或许穿上像我这样的丝质舞会礼服也不错。”
“妈妈!”
“好吧。”阿芙洛狄忒叹了口气,“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安娜贝丝,我既是阿芙洛狄忒,又是维纳斯。不同于我那些奥林匹斯的伙伴,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我几乎不会改变。实际上,我觉得这样一点也没变老挺好的!”她用手指赞赏地轻拍着自己的脸颊,“毕竟,无论你是希腊人还是罗马人,爱情就是爱情。这场内战也不会像影响其他神那样影响到我。”
妙得很,安娜贝丝心想。她自己的妈妈,最理智冷静的奥林匹斯神族,现在降格成为地铁站里一个满口胡话、恶意而迷糊的糊涂虫。而所有有可能给予他们帮助的诸神之中,仅存的不受希腊罗马分裂症影响的,似乎只剩下阿芙洛狄忒、涅墨西斯和狄奥尼索斯了。爱情、复仇、美酒,这可真有帮助。
黑兹尔小口地啃着一块糖果曲奇:“夫人,我们现在还没有开战呢。”
“噢,亲爱的黑兹尔。”阿芙洛狄忒把手里的扇子折起来,“虽然前方的日子里你会有着悲痛和忧伤,但你还是这么乐观向上。战争当然已经到来。爱情与战争总是会在一起的。它们是人类情感的顶峰!邪恶与善良,美丽与丑陋。”
她朝着安娜贝丝微微一笑,仿佛她清楚之前安娜贝丝正在思考的关于南方过去的事情。
黑兹尔放下手里的曲奇。她的下巴上沾了一点饼干屑,而安娜贝丝喜欢黑兹尔这样既不注意也不在乎外表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黑兹尔问道,“悲痛忧伤的日子?”
女神笑了起来,仿佛黑兹尔在她眼里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那个,安娜贝丝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主意。我曾经许诺要让她的爱情生活充满趣味。难道我没做到吗?”
安娜贝丝几乎要把手里的茶杯把手掐断了。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心一直备受折磨。起初是卢克,旅者之神赫尔墨斯之子。那是她第一次心动,而对方却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后来他变得邪恶,却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才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接下来就是波西,虽然经常令她发怒但却很贴心,只不过他似乎对一个名叫芮秋的女孩抱有感情,而后来他总是命悬一线生死未卜,都好几次了。最终,安娜贝丝得到了波西的爱,但却换来他失踪六个月还失去记忆的结果。
“充满趣味。”安娜贝丝说,“这还真是轻描淡写啊。”
“毕竟,我不能将所有你经受的麻烦都归功于自己。”女神说道,“但我的确爱让一段爱情故事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噢,你们所有人都有着棒极了的故事——我是说,姑娘们,你们让我感到骄傲!”
“妈妈,”小笛说,“你在这儿晃悠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呃?哦,你是指除了喝茶之外?我经常来这里。我喜欢这儿的风景、食物、气氛——在空气中都能闻到浪漫和心碎的味道,不是吗?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
她指着附近的一座大厦:“你看到那个屋顶上的阳台了吗?美国内战开始那晚,我们曾在那儿开过一场晚会。萨姆特堡垒的炮声啊。”
“那就是了。”安娜贝丝记了起来,“港口里的那个小岛。那就是美国南北战争第一次战役发生的地方。南方邦联的军队朝着北方联邦军队开炮,并夺下了萨姆特堡垒。”
“噢,那是多棒的晚会!”阿芙洛狄忒说,“弦乐四重奏,所有男人都穿着高雅的军官新制服。淑女们的礼服——你们真应该亲眼看看!我在和战神阿瑞斯跳舞——还是说他那时候是玛尔斯?恐怕那时我有点眼晕了。然后那美丽的爆炸光线贯穿整个港湾,咆哮着的炮声给了男人们一个很好的借口,让他们可以用双臂搂住他们那些受了惊的心上人!”
安娜贝丝的茶已经凉了。她什么也没有吃,但却感觉像是要吐了。“你所讲述的可是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的开端。六十多万人死于非命啊——这比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战死的美国人加在一起还要多。”
“还有那些茶点!”阿芙洛狄忒继续说着,“啊,真是棒极了。南方邦联博勒加德将军也出席了。他可真是个老无赖。他已经娶了自己的第二任老婆,然而,你真应该见见他盯着莉丝贝丝·库珀的眼神……”
“妈妈!”小笛把自己的司康饼扔给了鸽子们。
“啊,抱歉。”女神说,“让我们把故事长话短说。姑娘们,我来这儿是为了帮助你们。恐怕你们以后会经常见到赫拉。你们的这个小任务也不能让她在王座厅受到欢迎。而其他神祇几乎都感到不适,就像你们所知道的,他们被自己希腊和罗马的两部分所撕扯着。有些神甚至比他们更糟糕。”阿芙洛狄忒把目光投在安娜贝丝身上,“我估计你已经把和你妈妈的争吵告诉你的朋友们了?”
安娜贝丝的脸颊感到一阵热度。黑兹尔和小笛则好奇地看着她。
“争吵?”黑兹尔问道。
“吵了一架,”安娜贝丝说,“没什么。”
“没什么!”女神说,“好吧,我是不了解情况啦。雅典娜,智慧女神,也是依靠谋略取得战术胜利的战争女神,她是所有女神中最希腊化的。毕竟,她是雅典的守护神。当罗马人接管了希腊……噢,他们也勉强依葫芦画瓢地信仰了雅典娜。在罗马她变成了密涅瓦,技艺与智慧之神。但罗马人还有着更符合他们口味的其他女战神,更加完全罗马化——比如司战女神柏洛娜……”
“蕾娜的妈妈。”小笛喃喃地说。
“是的,没错。”女神表示赞同,“我和蕾娜在前一阵有过一次很可爱的谈话,就在这座公园里。当然了,罗马人里还有玛尔斯。而之后,还有密特拉斯——他并不完全是希腊或罗马的神祇,(密特拉斯是古波斯拜火教里的光明神——译者注)但军团士兵们却疯狂地热衷于崇拜他。我一直觉得他既粗鲁又自命不凡,仅仅是个人看法。不管怎么说,罗马人逼着可怜的雅典娜退位。他们将她绝大部分军事价值都剥夺了。这样的侮辱是希腊人永远不会原谅罗马人的。雅典娜也不会原谅。”
安娜贝丝的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
“雅典娜之印,”她说,“会引导向一尊神像,是这样吗?它会指引向……那一尊神像。”
阿芙洛狄忒微笑起来:“你很聪明,很像你妈妈。虽然清楚这一点,但你那些同族的兄弟姐妹,雅典娜的那些孩子们,已经搜寻了几个世纪。还没有人成功找回那尊神像。与此同时,他们一直把希腊与罗马的这种世仇传递下去。每一次内战……如此多的流血和心碎……大部分都是由雅典娜的孩子们精心策划的。”
“那简直……”安娜贝丝想说那简直不可能,但她记起了雅典娜在中央车站那些充满仇恨的尖刻话语,她的眼中燃烧着憎恨的火光。
“太浪漫了?”阿芙洛狄忒接话道,“是啊,我觉得也是。”
“但是……”安娜贝丝想要理清自己头脑中的一团迷雾,“雅典娜之印,它是如何运作的呢?它是一系列的线索?还是雅典娜留下的痕迹?”
“嗯……”阿芙洛狄忒的语气很客气,但好像表示出她已经感到无聊了,“我不能说。我其实不认为雅典娜是有意创造了这个印记。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神像在哪儿,她就会直接告诉你去哪里找了。不……我猜测印记更像是撒在精神层面小径上的面包屑。它将那尊神像和女神的孩子们联系起来。你看,那尊神像想要被找到,但它只会在最有价值的状态下才被解放。”
“可过了几千年的时间,”安娜贝丝说,“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等一等,”小笛说,“我们在讨论的到底是哪一尊神像?”
女神笑了起来:“噢,我敢肯定安娜贝丝会把情况告诉你的。无论怎样,安娜贝丝,你所需要的线索已经就在眼前了:一份由雅典娜的孩子在1861年时留下的地图——那是一份回忆,只要你抵达罗马,它就会指引你踏上你的路径。但是安娜贝丝,就像你所说的,还没有人能成功地完成任务,能一直跟随着雅典娜之印走到最后。在最后你会面对最可怕的恐惧——雅典娜的每个孩子都会经历的恐惧。即使你幸存下来,你又将如何使用你得到的奖励呢?是用于战争,还是用于和平?”
安娜贝丝很感激桌上的台布,因为她的两条腿正在桌子底下不停颤抖。“那张地图,”她说,“在哪里?”
“伙计们!”黑兹尔指着天空。
两只巨鹰正绕着美洲蒲葵树盘旋。在它们的上方正在缓缓下降的是一辆被天马拉着的飞翔战车。很明显,雷奥用布福德进行的干扰注意力行动并没有奏效——至少没有奏效太久。
阿芙洛狄忒悠闲地往小松饼上抹着黄油,仿佛她拥有整个世界的时间。“噢,当然了,那张地图就在萨姆特堡垒。”她用手里的黄油刀指着海港对岸的小岛,“看上去罗马人已经到达这里打算拦截你们。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会赶紧回到船上。你们想再来点剩下的茶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