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米捡起黑兹尔一团糟的午餐,用手在帆布袋子上擦了擦,然后把它递给了黑兹尔,一边还深深地鞠了个躬,仿佛归还的是她的王冠。“给你,拉玛小姐。”
过去的黑兹尔拿回了她的午饭,她看上去快哭了,但雷奥分不清那是因为如释重负,还是境遇悲惨,抑或是对山米的钦慕。“山米……鲁弗斯会杀了你的。”
“哈,这要比和我纠缠不清管用多了。”山米把差生高帽放在骑士帽上,然后站得笔直,微微挺起他骨瘦如柴的胸膛。高帽立刻掉了下来。
黑兹尔笑了:“你真有趣。”
“噢,谢谢您,拉玛小姐。”
“不客气,水性杨花的小甜心。”
山米的笑容凝固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让人不太舒服。黑兹尔盯着地面。“你不该碰那颗钻石的,它很危险。”
“得了吧,”山米说,“对我没什么危险!”
黑兹尔小心地端详着他,想要确信这一点:“坏事儿会发生的,你不该……”
“我不会卖掉它的,”山米说,“我保证!我就留着它,当作你的一番好衣。”
黑兹尔勉强露出了笑容:“我想你的意思是我的一番好意。”
“就这样吧!我们该走了,接着要拍下一场戏:海蒂·拉玛在英语课上快无聊死了。”
山米像一位绅士那样伸出了胳膊,但黑兹尔开玩笑地把他推开。“山米,谢谢你那时在场。”
“拉玛小姐,我时刻为您效劳!”他朗声说。他们两人急匆匆地走回了校舍里。
雷奥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有存在感过。也许他这辈子真的变成了幻灵吧,因为他刚才见到的那个孩子才应该是真正的雷奥。他机智又风趣,而且更酷。他对黑兹尔的一番调情,显然把她的心都偷去了。
怪不得雷奥和黑兹尔第一次见面时,黑兹尔看他的眼神如此异样。怪不得她用深情的语气念过山米的名字。但是雷奥不是山米,就像傻瓜鲁弗斯也不是克拉克·盖博一样。
“黑兹尔,”他说,“我,我不……”
就在这时,校园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黑兹尔和雷奥仍然是幽灵,但他们现在站在了一片房屋废墟前,旁边的排水沟里野草疯长。院子里还有几棵凋零的香蕉树。楼梯上有个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乡村音乐,而在一边有遮阴的门廊上,放着一把摇椅,一位纤瘦的老人凝视着地平线。
“我们这是在哪儿?”黑兹尔问,她身形还是缥缈的雾状,但声音里充满着警觉,“这段不是我以前的人生!”
雷奥感觉他那幽灵般的身体变得浓稠起来,更加真实了。这个地方看起来莫名其妙地分外眼熟。
“这里是休斯敦,”他恍然大悟道,“我认识这街景。这排水沟……这是我妈妈的老房子,她在这里长大的。霍比机场就在那一头。”
“这是你的人生?”黑兹尔说,“我不明白!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雷奥反问。
突然那个老人嗫嚅着开口了:“啊,黑兹尔……”
雷奥打了一个激灵。那个老头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地平线,他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的?
“我猜我们没时间了,”老人梦呓般地继续,“好吧……”
他没有对他们说话。
黑兹尔和雷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老人看到或听到了他们。雷奥意识到他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为什么他说出了黑兹尔的名字呢?
他有着皮革般坚韧的皮肤,卷曲的白发和粗糙的手,看起来他一辈子都在机械商店里干活。老人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浅黄色衬衣、灰色的宽松长裤和吊裤带,脚上的黑鞋子擦得光亮。
尽管上了年纪,但他的目光仍然锐利清晰。他安静地端坐着,看起来非常安详——甚至有些愉快,像是在自忖:见鬼,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真酷!
雷奥相当确信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可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接着他发现老人在用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但并非是胡乱为之,他用的是摩斯电码,就像雷奥的妈妈以前对着他敲打的一样……而老人敲打的是同一个信息:我爱你。
房子的纱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牛仔裤和松绿色的罩衫。她剪了短发,人很标致,但并不是纤弱的那一类。她的胳膊肌肉发达,双手也十分有力。就像老人一样,她的棕色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她的怀里有个婴儿,用一张蓝色毯子当作襁褓。
“瞧,宝贝,”她用西班牙语对孩子说,“这是你的曾祖爷爷。曾祖爷爷,你要抱抱他吗?”
当雷奥听见她的声音时,他哽咽了。
那是他的妈妈——比他记忆中更年轻,更充满活力。这就意味着她臂弯里的孩子是……
老人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牙口很好,牙齿和他的头发一样雪白。他的脸因为笑容而皱了起来:“一个男孩!我的宝贝,雷奥!”
“雷奥?”黑兹尔低声道,“那是……那是你?曾祖爷爷是什么?”
雷奥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就是曾祖父,他想回答。
老人把小雷奥抱在怀里,开心地轻声笑着,又去挠孩子的下巴——幽灵雷奥终于明白他看见的是什么了。
不知何故,黑兹尔的力量重温了历史,并在其中找到了连接起他们两人人生的事件——雷奥的时间线在这里和黑兹尔的交错了。
这个老人……
“噢——”看起来黑兹尔同样意识到了他的身份。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几欲落泪:“噢,山米,不……”
“啊,小雷奥,”年过七旬的山米·瓦尔迪兹说道,“看来你得当我的替身演员了,嗯?替身演员,我想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替我告诉她。我曾希望我能好好活着,但是……唉!那诅咒不遂人愿啊!”
黑兹尔抽泣起来。“盖娅……盖娅告诉我,他在20世纪60年代时死于心脏病。但是现在……这不可能啊……”
山米·瓦尔迪兹还在和婴孩讲话,此时雷奥的妈妈埃斯波兰萨却带着一丝痛苦的笑容注视着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她对雷奥的曾祖爷爷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胡话而感到担心吧。
“黑兹尔的保姆,那位凯丽达夫人警告过我,”山米悲伤地摇着头,“她说黑兹尔所遭遇的巨大危险不会发生在我这一生,可我发过誓要保护她。雷奥,替我告诉她,我很抱歉。如果你可以的话,帮帮她。”
“曾祖爷爷,”埃斯波兰萨说,“你一定是累了。”
她伸出手要接回孩子,但老人还想多抱孩子一会儿。看上去小雷奥在老人怀里感到十分舒适。
“告诉她,我卖掉了钻石,我很抱歉。”山米说,“我违背了誓言。当她在阿拉斯加消失的时候……唉,那是多久以前了,我终于动用了那颗钻石,搬去了一直向往的得克萨斯。我开了自己的机械商店,组建了家庭!这样的生活很幸福,可黑兹尔是对的。钻石上有诅咒,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噢,山米,”黑兹尔说,“不,诅咒没有困住我。我想要回来!但我死了!”
老人看起来也听不见她的话。他低头向婴儿微笑,在他的脸上亲了亲:“我祝福你,雷奥,我的头一个曾孙!我有预感,你是与众不同的,就像黑兹尔那样。你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对吧?你要为了我活下去,有一天你会见到她的。替我向她问好。”
“曾祖爷爷。”埃斯波兰萨向老人坚持道。
“好了,好了,”山米笑道,“我这老傻瓜在东拉西扯呢!我累了,埃斯波兰萨。你是对的,但是我很快会安息的。我这一生很幸福。你要把他好好养大啊,我的孙女。”
场景消逝了。
雷奥站在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抓着黑兹尔的手。夕阳西下,船上唯有青铜灯还亮着。黑兹尔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他们刚才所见的实在太多了。他们身下是整片海洋,雷奥现在第一次感觉他们完全在随波逐流。
“嗨,黑兹尔·列维斯科。”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她的下巴颤抖了一下。她别过脸想要开口说话,但还没来得及,因为大船突然向一侧剧烈倾斜了过去。
“雷奥!”海治教练冲他大叫。
范斯塔警报大作,向夜空中喷出火苗。船上响起铃声。
“这些就是你担心的魔兽吗?”海治喊道,“它们中的一只发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