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卢克。”安娜贝丝的声音听起来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同。我瞥了她一眼,发誓她现在脸红了。她发觉我在看她,脸上的表情又绷得严肃起来了。“从现在开始他是你的辅导员了。”
“从现在开始?”
“你还没有被确定,”卢克耐心地解释道,“他们不知道该把你安置到哪个小屋去,所以你先住在这里。十一号小屋接待所有的新生和来访者。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接纳的。我们的守护神是赫尔墨斯,旅者之神。”
我看着他们分配给我的那一小块空间。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这里标志出我的铺位,没有行李,没有衣物,也没有睡袋。只有这只米诺陶之角。我本来想把它放在这儿,但我忽然记起赫尔墨斯也同样是盗贼之神。
我环视着这些营员的脸庞,有些人阴沉而多疑,有些人则呆呆地咧嘴笑着,还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正等着机会从我这里捞走点什么。
“我要在这里住多久?”我问道。
“问得好,”卢克说,“直到你被确定以后。”
“那要花上多长时间?”
营员们全都开始大笑起来。
“来吧,”安娜贝丝对我说,“我带你去看看排球场。”
“我已经看过那里了。”
“走吧。”她拖着我的手腕把我拽了出去。我仍然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十一号小屋里孩子们的笑声。
当我们走出几米远后,安娜贝丝对我说:“杰克逊,你必须要表现得更好些才行。”
“什么?”
她翻了翻眼睛,低声嘟囔道:“我真不敢相信我会认为你就是那个人。”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我现在有些生气了,“我所知道的只是我杀了个牛头人……”
“不要这么说!”安娜贝丝对我说,“你知道在这个营地里有多少小孩希望获得你这样的机会吗?”
“被杀的机会?”
“和米诺陶搏斗的机会!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训练?”
我摇了摇头。“你看,如果跟我战斗的那个东西的确是那只米诺陶,和故事里的怪物是同一个……”
“是的。”
“那么那种怪物只有一只。”
“没错。”
“那么他早就死了,在好几百万年前就死了,不是吗?忒修斯在迷宫里杀了他的。所以说……”
“米诺陶是不死的,波西。他们可以被杀掉,但是他们不会死。”
“哦,谢谢。解释得可真清楚啊。”
“他们并不像你我一样都拥有灵魂。你可以驱散他们一段时间,运气好的话,也许整个一生都不会再遇到他们。但他们是最原始的力量,喀戎称其为‘原型’。最终,他们还是会再次重生。”
我想到了多兹夫人。“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偶然地用一把剑杀死一个……”
“一个复……我是说,你的代数老师。没错,她仍然还活着。你只是刚好让她非常、非常的生气。”
“你怎么会知道多兹夫人的事情?”
“你在睡着时梦话里说的。”
“你刚才要叫她什么来着?复仇女神?她们是哈迪斯的行刑者,对吗?”
安娜贝丝紧张地盯着地面,就好像她害怕地面会突然裂开把她吞下去一样。“你不应该直接用名字称呼她们,即使在这里也一样。如果非要谈到她们,我们一般称她们为仁慈女神(希腊人很敬畏复仇女神,认为直呼其名会招致厄运,一般都以仁慈女神或友好善良的女神等称呼来代替——译者注)。”
“好吧,到底有什么是我们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会打雷的吗?”我听起来肯定牢骚满腹,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了,不过我不大在乎,“不管怎样,为什么我必须得住在十一号小屋?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挤在一起?那边不是有很多空床位吗?”
我指着编号靠前的几座小屋,安娜贝丝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这不单纯是选择小屋的问题,波西。这要取决于你的父母是谁,或者……你的父母之一。”
她盯着我看,等着我把问题想明白。
“我的妈妈叫萨莉·杰克逊。”我说道,“她在中央车站的糖果店工作。至少,之前她是在那儿的。”
“对你母亲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波西。但我指的并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你的另一位家长,你的爸爸。”
“他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安娜贝丝叹了口气。很明显,她以前和其他的孩子也进行过这种谈话。“波西,你的父亲并没有死。”
“你怎么会这么讲?你认识他?”
“不,当然不认识。”
“那你怎么能说……”
“因为我认识你。如果你不是我们其中一员的话,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
“可我的事情你一点也不了解。”
“不了解吗?”她扬起了眉毛,“我敢打赌,你一定总是从一所学校转学到另一所学校。我还能打赌说你被好多学校开除过。”
“你怎么知……”
“你被诊断为阅读障碍症。可能还会有注意力缺陷多动症。”
我努力压下我的困窘之情。“那这些事情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综合在一起,这就是个明显的征兆了。在你读书的时候,感觉字母都在书页上飘来飘去,对吧?那是因为你的语言思维已经固定成古希腊语的模式了。而多动症的话——你好动,坐不住,根本没法安静地待在教室里。那是因为你自身有着战斗冲动。在真实的战斗中,这会帮你保命的。那些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波西,原因并不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少了,而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你的各种感官比凡人要好上许多。你的老师自然想要用药物治疗你,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怪物假扮的,他们不想让你看出他们是什么。”
“你的话听起来……好像你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这里的绝大多数孩子都经历过。如果你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你不可能从米诺陶面前生还,更别提那些神食和神饮了。”
“神食和神饮?”
“就是我们当时给你吃的那些能让你迅速好起来的食物饮料。那种东西是神的食物,普通的小孩碰了后会死。它会让人类的血液燃烧殆尽,骨骼化为沙尘而死去。面对现实吧,你就是个混血者。”
一个混血者。
我脑海中纠缠着许多问题,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一个嘶哑的声音叫了起来:“呀!有个新来的!”
我环顾四周。那个难看的红色小屋里的那个壮女孩正朝我们走过来。她身后还有其他三个女生,全都和她一样丑陋而壮实,也一样刻薄,每个人都穿着迷彩夹克。
“克拉丽丝,”安娜贝丝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去擦擦你的长矛或是干点别的事情?”
“当然了,公主殿下,”壮女孩说道,“那样我就能在周五晚上的时候用它把你戳出个窟窿来了。”
“Erre es korakas!”安娜贝丝说道。我居然不知为什么明白那句话是希腊语里“下地狱去吧!”的意思,不过我感觉那里的诅咒意味比字面上听起来的更加深刻。“你一点机会都不可能有。”
“我们会把你碾得粉碎的。”克拉丽丝说,但她的眼睛有些抽搐,似乎不大确定这恐吓是否真的能成真,她转身朝向我,“这个矮冬瓜是谁?”
“波西·杰克逊,”安娜贝丝说,“这位是克拉丽丝,阿瑞斯的女儿。”
我眨着眼睛:“是那位……战争之神?”
克拉丽丝一声冷笑:“你对此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恢复了冷静,“怪不得有股臭味。”
克拉丽丝咆哮着说:“我们为新来的准备了个入会仪式,皮西。”
“是波西。”
“管他呢。来吧,我会让你见识见识。”
“克拉丽丝……”安娜贝丝想说些什么。
“待在外面,智慧的姑娘。”
安娜贝丝看上去很苦恼,但她还是留在了外面,而我也真的不需要她的帮助。我是个新来的,本就应当自己闯出名声来。
我把米诺陶之角交给安娜贝丝,然后做好打架的准备,但在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克拉丽丝就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向一个煤渣砌成的建筑,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一间浴室。
我拳打脚踢,发现自己虽然以前有许多打架的经验,但这个壮女孩克拉丽丝的手臂就如同钢铁般坚硬。她把我拖进了女生用的浴室。房间里一侧是一排马桶,另一侧则立着一排喷头。这里闻起来就和其他那些公共澡堂一样,于是我在想——在克拉丽丝快要把我的头发拽光的同时尽可能地想着——如果这地方属于诸神,那他们应该能负担得起更漂亮的浴室才对。
克拉丽丝的那些朋友全都大笑起来,我极力想发挥出自己和米诺陶战斗时那么大的力气,但现在空空如也。
“就好像他能是‘三巨头’那块料一样。”克拉丽丝边说边把我推向一个厕所隔间。“是啊,没错。米诺陶肯定是因为笑到打跌才失手的,他那样子看起来完全是个傻瓜。”
她的朋友们开始讽刺地窃笑。
安娜贝丝站在角落里,从手指缝间看着这边。
克拉丽丝压得我双膝着地,她开始把我的脑袋往马桶池里塞。那里散发着生锈水管的味道,还有,呃,还有那些应该进入马桶的东西的味道。我紧绷着身体,努力抬起头,盯着池子里的脏水,心想,我才不要被按进去呢。不要。
随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向后拉,我听到管道中发出隆隆的声音,连水管都在震动。克拉丽丝紧抓住我头发的手松开了。有水从马桶里喷了出来,在我头顶上直接喷出一道弧线,接下来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我倒在浴室地板的瓷砖上,而克拉丽丝在我身后尖叫着。
我转过身时,水再一次从马桶里喷出来,直接打在克拉丽丝的脸上,力道如此之大,把她冲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水柱像是从消防水管里喷出来的一样,一直朝着她喷射,把她推得后退到了一个淋浴喷头底下。
她气喘吁吁地挣扎着,她的朋友也开始朝这边过来帮她。但这时,其他的马桶也爆发了,池子里喷出六道水柱把她们喷得退了回去。淋浴喷头也开始运作起来,所有的设备一起运作,把这些迷彩女生直接冲出了浴室,冲得她们的身体打着旋儿,就好像正被水冲走的垃圾一样。
当她们被冲出门以后,我马上感到身体里的力量消退了下去,而水流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马上关闭了,和它突然开启的时候一样。
整个浴室都在淹水。安娜贝丝也没有幸免。她全身上下湿淋淋的,但是却没有被冲出门外。她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正震惊地瞪着我。
我低头看了看,才意识到我正坐在整间屋子里唯一一块干燥的地方。我周围的一圈地板都是干的,衣服上一滴水也没有沾上,一滴都没有。
我站起身来,腿却还在发抖。
安娜贝丝说:“你是怎么……”
“我也不知道。”
我们走到门口。在门外,克拉丽丝和她的朋友们正瘫倒在泥浆里,周围围了一大群营员目瞪口呆地看热闹。克拉丽丝的长发完全披散在脸上,迷彩夹克湿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闻起来简直像一摊污水。她用绝对憎恨的眼光狠狠盯着我:“你死定了,新来的男生。你绝对是死定了。”
我也许应该就此作罢,但我还是回答道:“你还想用马桶水漱口吗,克拉丽丝?不然就闭上你的嘴。”
她的朋友们把她拉了回来,拖着她回到了五号小屋,其他营员都纷纷避开她被拖过时经过的地方。
安娜贝丝注视着我。我不知道她是觉得我讨厌,还是对我害得她全身湿透表示气愤。
“什么?”我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正在想,”她回答说,“我希望你在夺旗大赛中加入我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