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把伤口缠到最严实了,”小笛说,“可血依然在不断渗出,还有,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冒烟。”
“帝国黄金,”安娜贝丝的声音颤抖了,“它对半神来说是致命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会没事的!”小笛依然坚持,“我们要把他抬回船上去。”
“我感觉伤口并不是很严重。”伊阿宋说。这是真的,多亏了神食让他的脑子恢复清醒,热量又回流到了他的四肢。“或许我能飞……”
伊阿宋坐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或许不行……”
小笛在他向一边侧翻时抓住了他的肩膀说:“哎呀,老兄!我们要联络阿尔戈二号,寻求支援。”
“你好久没叫我老兄了。”
小笛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让我怎么叫你都可以。”
安娜贝丝环视废墟,魔法的幻影已经褪去。留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和战后的痕迹。“我们可以用紧急火把,但是——”
“不!”伊阿宋说,“雷奥会用希腊火点燃山顶的。如果你们帮我一把,我应该能走到——”
“绝对不行!”小笛打断了他,“那样时间太长了。”她翻找着腰带上的小布袋,拿出一块小镜子。“安娜贝丝,你知道莫尔斯码吧?”
“当然了。”
“雷奥也知道。”小笛把镜子递给她,“他在船上会看见的,去山脊上——”
“晃他嘛!”安娜贝丝脸红了,“我真傻!不过这是个好主意。”
她跑到了废墟边上。
小笛拿出了一小瓶神酒让伊阿宋喝了一口。“你给我挺住,不要因为肚子被刺穿就死掉!”
伊阿宋回应她一个微弱的笑容:“至少这次不是头受伤,整场战斗我都是清醒的。”
“你击败了差不多二百个敌人,”小笛说,“真是吓人!”
“是你们帮了我。”
“也许吧。但是……你要留在我身边。”
伊阿宋的头开始下沉,更明显地感觉到了石头上的裂缝。
“有点晕。”他喃喃自语。
“再来点神酒吧,”小笛又是命令的口吻,“喝吧,尝起来不错,是不是?”
“是,不错。”
事实上神酒尝起来和木屑一样,但伊阿宋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自从冥王圣殿的决战之后,他辞去了执政官职务,神食和神酒就不像在朱庇特营的时候那样,尝起来是他最爱的食物味道了。仿佛关于老家的记忆,不再有治愈他的力量了。
“生是罗马人,死是罗马鬼。”这是迈克尔·瓦若斯说的。
他看看绷带下面冒起的烟,这比流血更让他担心。安娜贝丝关于帝国黄金的看法是对的,这种物质对于半神和怪兽们都是致命的。瓦若斯造成的剑伤正吞噬着伊阿宋的生命力。
他曾见过另一个半神以这种方式死去,这种死法既不迅速又不舒适。
“我不可以死,”他对自己说,“我的朋友还都要靠我呢。”
安提诺乌斯的话萦绕在他耳边——关于在雅典的巨人们,阿尔戈二号面对着的不可能完成的航行,盖娅已经派出了神秘的猎手去拦截雅典娜·帕台农。
“蕾娜、尼克和海治教练,他们都很危险,我们要去告诉他们。”他说。
“我们一回到船上就会考虑这件事,”小笛对他承诺,“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她的声音清脆而自信,但眼里却闪出了泪光。“还有,那三个人是个坚强的队伍。他们不会有事的。”
伊阿宋希望她说得对。蕾娜为了帮他们冒了太多次险,海治教练有时很烦人,但他是整支队伍的忠实监护人。还有尼克……伊阿宋对他格外担心。
小笛用大拇指擦擦他嘴唇上的伤疤说:“当这场战争结束……对尼克来说一切都会好的。作为他的朋友你已经尽力了。”
伊阿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告诉过小笛他跟尼克的任何对话,因为他要守住尼克·德·安吉洛的秘密。
可敏感的小笛还是嗅到了怪异的味道。作为阿芙洛狄忒的女儿,当有人在心痛中挣扎时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没有追问过伊阿宋,伊阿宋对此很感激。
又一股疼痛袭来,让他瑟缩了一下。
“你仔细听我说,”小笛吻了下他的额头,“想想那些美好的事吧,在罗马公园里的生日蛋糕——”
“那确实很美好。”
“去年冬天,”小笛在补充他的话,“篝火晚会的小战斗。”
“我彻底把你拿下了。”
“棉花糖粘在你头发上好几天!”
“我没有。”
伊阿宋的思绪飘回了那些美好时光。
他只想待在这里——握着小笛的手跟她说话,不用担心巨人和盖娅,还有他妈妈的疯狂。
伊阿宋知道他们应该回到船上,他的状况很糟糕。船上的人已经收到了他们的信息。但是当伊阿宋躺在冰冷的石头上,他思绪纷乱。求婚者和佩内洛普王后的故事……他的家人……和他最近的梦。这些事情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这里有更多的东西——只是他之前都忽视了。
安娜贝丝踉跄着从山边走了回来。
“你受伤了?”伊阿宋问她。
安娜贝丝看看自己的脚踝说:“我没事,当初罗马岩洞的旧伤而已。我累的时候就会……这都不重要。我已经给了雷奥信号,弗兰克正在变身飞过来,然后把你背到船上。为了安全起见我要给你做一个担架。”
在伊阿宋脑海里有个令人惊恐的画面,他躺在一张吊床上,在弗兰克巨鹰的鹰爪之间摇摆,但他认为这总比死了要好。
安娜贝丝已经着手进行了,先是收集求婚者们的遗物—— 一条皮带、一件撕裂的长袍、凉鞋的带子、一条红毯子,还有两根断裂的枪杆。她的双手在这些东西之间忙碌——撕开,编织,捆绑。
“你是怎么会做这些的?”伊阿宋惊奇地问。
“在罗马的时候学的。”安娜贝丝的眼睛依然不离手上的工作,“我以前真的没干过编织的活儿,但这简直是一种天然的本能,就像要躲开蜘蛛一样……”
她系紧最后一根皮绳后瞧了瞧——伊阿宋的担架足够大,用枪杆当手提部分,皮带牢牢固定在中间。
小笛啧啧称奇:“下次我如果需要改衣服的话肯定找你。”
“闭嘴,麦克林,”安娜贝丝说,但她眼中闪耀着满足,“现在要把他安全地——”
“等等。”伊阿宋打断了她。
他的心脏狂跳,看着安娜贝丝编织的简易床,伊阿宋想起了佩内洛普的故事——她是怎么坚持了二十年等她的丈夫奥德修斯回来。
“一张床,”伊阿宋感叹,“在这座王宫里有一张特别的床。”
小笛的眼里充满了担忧。“伊阿宋,你失血太多了。”
“我是清醒的,”他坚持道,“婚床是神圣的,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能让你有机会跟朱诺谈谈……”他深吸一口气后喊,“朱诺!”
一片寂静。
或许小笛是对的,他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然后大约六英尺远的位置,石头地面裂开了。枝干强行从大地下面钻出,一棵完整的橄榄树迅速崛起,树荫覆盖了整个院子。在灰绿色树叶组成的树冠之下,站着一个黑头发白裙子的女人,一件豹皮披肩披在她的肩头。她的权杖顶上有一朵白色的莲花。她的表情冷酷而庄严。
“我的英雄们。”女神说。
“赫拉!”小笛喊道。
“应该叫朱诺。”伊阿宋纠正她。
“不管怎样了,”安娜贝丝咕哝着,“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的牛陛下?”
朱诺的黑眼睛闪出了凶光:“安娜贝丝·蔡斯,永远都那么迷人。”
“是啊,没错。”安娜贝丝一点都不惧她,“我刚从塔塔勒斯回来,所以礼数不周,特别是在抹去我男朋友记忆的女神面前。失忆让他消失了几个月,然后——”
“说实在的,孩子,你真要重提这件事吗?”
“难道你不应该去承受精神分裂的混乱吗?”安娜贝丝问道,“我是说——比平时更多?”
“哇。”伊阿宋开始打圆场。虽然他有很多讨厌朱诺的理由,但他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朱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伊阿宋努力坐起来,但立刻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的内脏好像正被缠在一个巨型意面叉子上旋转。
小笛坚持按着他躺下:“你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治好伊阿宋,他受伤了!”
女神眉头紧锁,她的身影闪烁着光芒。
“有些伤痛是连诸神都治不好的,”她说,“这个伤口不仅触及了你的肉体,还有你的灵魂。你必须和它抗争,伊阿宋·格雷斯……你必须要活下来。”
“是的,谢谢。”他的嘴唇发干,“我会努力的。”
“你说什么?伤口触及了他的灵魂?”小笛赶忙追问,“为什么你不能——”
“我的英雄们,我们的会面时间很短。”朱诺说,“很高兴你们能召唤我。我在痛苦和困惑的境况下度过了几星期……我的希腊和罗马人民在互相对抗。更坏的是,我不得不躲开朱庇特,他正在因误解而愤怒地寻找我,他坚信是我和盖娅造成的战争。”
“哦,”安娜贝丝说,“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
朱诺恼怒地瞥了她一眼:“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很神圣的。把幽灵们清理走后,这里已经被净化了,可以给我片刻的清醒时间。我可以跟你们说几句话——但时间可不多。”
“为什么这里是神圣的?”小笛的瞳孔放大了,“噢,是婚床!”
“婚床?”安娜贝丝问,“我没看见——”
“是佩内洛普和奥德修斯的床,”小笛解释道,“其中一根床柱是活的橄榄树,所以它永远不会被移动。”
“的确。”朱诺的手在橄榄树干上抚摸,“一张不能移动的婚床,多么美丽的象征啊!佩内洛普是最忠实的妻子,几年来她一直坚守立场,拒绝了上百个妄自尊大的求婚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回来。奥德修斯和佩内洛普——是完美婚姻的一个缩影!”
哪怕是在眩晕的情况下,伊阿宋也肯定自己记得奥德修斯在旅途中投入其他女人怀抱的事,但他决定不提这件事。
“你能给我们些建议吗?”他问,“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环行绕过整个伯罗奔尼撒,”女神说,“就像你考虑的那样,这是唯一的航线。在路上,找到在奥林匹亚的胜利女神。她现在已经失控了,除非你能制服她,否则希腊和罗马之间的裂缝永不会复合。”
“你是说耐克?”安娜贝丝问,“她怎么失控了?”
一道雷电在他们头顶炸裂,顿时地动山摇。
“没时间解释了,”朱诺说,“我要赶在朱庇特找到我之前离开。一旦我离开,就没办法再次帮你们了。”
伊阿宋收回了嘴边的话:你第一次帮我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还需要知道什么呢?”伊阿宋问。
“像你听说的,巨人都聚集在了雅典。诸神中几乎没有人能在你的旅途中帮助你,不受朱庇特待见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双胞胎也惹怒了他。”
“阿耳忒弥斯和阿波罗?”小笛惊呼,“为什么?”
朱诺的影子开始逐渐变淡。“如果你们到达了提洛岛,他们应该准备好了帮助你们。因为他们极度渴望去做任何能赎罪的事。现在就去吧,如果你们成功了,或许我们可以在雅典再见面。如果你们没成功……”
女神消失了,或许是伊阿宋失去了知觉。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头慢慢向后坠,看见了一只巨鹰在高空盘旋。然后湛蓝的天空就变黑了,伊阿宋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