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被半掩在一个衣物筐的后面,筐内装满了酒店内待洗的脏毛巾。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异样,最后还是芮秋指了一下某个地方,我这才注意到刻在铁门上的那个蓝色标记。
安娜贝丝说:“这个入口已经弃用很久了。”
芮秋说:“我曾出于好奇试着打开,但铁门锈死了。”
“不,”安娜贝丝走上前,“只有混血者才能将门打开。”
果不其然,安娜贝丝刚把手放在标记上,它立刻放射出蓝光。铁门咔嚓一声打开了,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通往地下的楼梯。
“哇。”芮秋看起来不动声色,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故作平静。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件邋遢的现代艺术馆的纪念衬衫和往常穿的那件斑点牛仔裤。蓝色塑料梳子插在口袋里,一头红色秀发扎在背后,不过头发上和脸部仍有些金粉的痕迹。“嗨……你们先请。”
安娜贝丝戏谑道:“你才是向导,理应在前面带路呀。”
楼梯通往一个宽阔的砖结构通道。里面一片漆黑,我顶多能看清两英尺远,幸好安娜贝丝和我早就准备了手电筒。刚一打开手电筒,芮秋立刻发出尖叫。
只见一具骸骨正冲着我们咧嘴发笑。它至少有十英尺高,显然并不属于人类。骸骨被绳索捆住四肢吊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X”挡住通道。不过真正令我感到惊惧的是骸骨头颅上的那个孤零零的眼眶。
“是独眼巨人。”安娜贝丝说,“看样子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它应该不是……我们认识的某个人。”
我知道她想说“它不是泰森”。不过我心里仍感到不安,觉得有人故意将它放在这里当做警告。不管杀死这个成年独眼巨人的是何方神圣,我都不想与之碰面。
芮秋咽了口唾沫,问:“你有一个独眼巨人朋友?”
我说:“他叫泰森,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说:“希望我们能在这里找到他吧。还有格洛弗,他是个半羊人。”
“哦,”她的声音很小,“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赶路吧。”
她从骨骸的左臂下钻过。安娜贝丝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耸耸肩膀。我们跟在芮秋后面深入迷宫。
大约走了五十英尺远,我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往前走仍然是砖结构通道。往右走,墙壁变成了古老的大理石板。往左走,通道内都是泥土,而且有许多盘绕的树根。
我指向左侧,说:“泰森和格洛弗走的好像就是这条路。”
安娜贝丝皱眉说:“是啊,可是从建筑特点来看,右侧的通道是由古石板建造而成,应该更可能通向迷宫中的一个古老的地方,通向代达洛斯的工作室。”
芮秋说:“我们应该直走。”
安娜贝丝和我都瞅向她。
“那是最不可能的方向了。”安娜贝丝说。
芮秋问:“难道你们看不见吗?看地板。”
我仔细瞅了一会儿,除了破砖烂瓦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往那儿走有亮光啊。”芮秋坚持道,“尽管亮光很弱,但方向肯定不会错。往左走的通道里,那些树根会自己移动,令人瘆得慌。往右前方大约二十英尺处,有一个陷阱。那儿的墙壁上有许多洞孔,可能会射出利箭。我想我们不该冒这个险吧。”
她讲的那些东西我一个也看不到,不过我仍然点头说:“好吧,咱们直走。”
安娜贝丝问:“你相信她的话?”
我说:“是啊,你不相信吗?”
安娜贝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芮秋挥挥手,示意她带路。我们一起沿着砖结构通道走下去。道路弯弯曲曲,不过再也没有岔路。地势微微倾斜,似乎通往地底的更深处。
我不安地问:“没有陷阱吗?”
“没有。”芮秋拧紧眉头,“竟然会这么容易吗?”
我说:“不知道。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安娜贝丝问:“芮秋,你打哪儿来?”
她说这句话的口气像在问:“你从哪个星球来的?”
不过芮秋听了毫不在意,回答说:“布鲁克林。”
“如果你回家晚了,你的父母会担心吗?”
芮秋深吸了口气。“不太可能。就算我一个星期不在家,他们也不会注意的。”
“为什么?”这次安娜贝丝不再带有讥讽的语气了,因为她和父母的关系也不怎么和谐呀。
没等芮秋回答,忽然前方响起咔嚓一声,似乎是一扇巨门开启了。
“什么东西?”安娜贝丝问。
芮秋说:“不知道。应该是金属门轴发出的声音吧。”
“哼,废话。我问的是:‘开门的是什么东西?’”
接着,我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连通道都为之震动,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跑不跑?”我问。
“跑。”芮秋说。
于是我们撒丫子朝来路飞奔,可是仅仅跑出不足二十英尺远,就与几位老朋友撞了个正着。两个身穿希腊盔甲的蛇女用长矛顶在我们的胸口。而那位拉拉队长,名叫凯莉的艾婆萨就站在蛇女中间。
“冤家路窄呀。”凯莉说。
我急忙拔开激流笔的笔帽,安娜贝丝也拔出匕首;然而还没等我的笔变成宝剑,凯莉已经朝芮秋下手了。她将芮秋紧紧盘绕住,使后者丝毫动弹不得,同时双手变成了利爪,一把掐住了芮秋的脖子。
“带你的这位小凡人宠物散步来啦?”凯莉问我,“这些脆弱的东西呀,只要轻轻一捏,就会粉身碎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原来竟是一个身长八英尺、凶面獠牙的食人魔。
食人魔瞅瞅我们,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说:“我能吃了他们吗?”
凯莉说:“不行,他们是你的主人想要的人。这下可有好戏看啦。”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乖乖走吧,混血者们,否则就让你们在这里血溅三尺,先拿这个凡人女孩开刀。”
这简直是我的噩梦,最惨的噩梦。别忘了,我可是做噩梦长大的哟。两个蛇女一左一右押着我们,凯莉和食人魔走在后面,封住我们的退路。他们倒不担心我们朝前跑,因为前方恰恰是他们想让我们去的方向。
两扇大约十英尺高的铜门出现在眼前,门上印着一对交叉的双剑。门后传来被捂住嘴后发出的呜呜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左侧的蛇女说:“嘿嘿,你一定会受到主人的热烈欢迎呀。”
尽管我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蛇女,不过说实话,这种机会并不令人感到高兴。她的容貌其实不赖,只不过舌头分岔,眼睛是黄色的,而且瞳孔呈细条状。她穿了一件仅及腰身的盔甲,腰部以下不是双腿,而是两条粗大的、长满青绿色花纹的蛇身。她走路时就像溜冰一样,半是迈步半是滑动。
我问:“你的主人是谁?”
她狞笑道:“呃,你很快就知道了。你们两个可是老朋友了。毕竟,他是你的兄弟。”
“我的什么?”我立刻想到了泰森,但随即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她究竟在说什么?
巨人上前推开铜门,抓住安娜贝丝的衣服将她拎起来道:“你留在这里。”
“嗨!”安娜贝丝不满地嚷嚷。但人家的个头是她的两倍,而且她的匕首和我的剑也被没收了,不能不低头哇。
凯莉大笑,利爪仍旧卡在芮秋的脖子上。“进去,波西。演一场好戏给我们看。别忘了,你的朋友还在我们手里,一定要卖力气哟。”
我对芮秋说:“对不起,我会救你的。”
尽管被卡住脖子,芮秋仍努力点头说:“那太好了。”
蛇女持着长矛押我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我深吸了口气,迈步踏入角斗场。
虽然这个不是我见过的最大的角斗场,但考虑到这是在地底下,面积便相当可观了。场地呈圆形,如果驾驶技术好的话,你甚至可以在这里赛车了。角斗场中央,一个巨人和一个人马怪正打得如火如荼。人马怪的脸上充满惊惧,手持长剑和盾牌围着对手打转,不与其作正面对抗。再看那个巨人手中挥舞的长矛,足足有电线杆那么长。观众群中不时发出热烈的喝彩。
第一排观众席距离角斗场地面大约十二英尺高。席位都是石板凳,早已是人满为患。既有巨人、蛇女、半神和塔利金,也有长着蝙蝠翅膀的恶魔,有的生物更加古怪,一半是人的样子,另一半却是人们熟知的动物——鸟、爬行动物、昆虫和哺乳动物。
不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些充斥各处的骷髅。它们被摆在围栏边和上下席位之间充当装饰品,有的甚至吊在天花板垂下的铁链上。有些骷髅看起来很古旧,不是别的,就是骨头更白些。另一些则像刚被剔过的。我吐,不想再描述他们的样子了,也免得大家看了恶心。
最令我感到震惊的还是挂在观众席下方的围墙上的那一面绿色的大旗,旗的中央处竟然印着波塞冬的三叉戟图案。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父亲的标记?
旗帜正上方的主席台上,赫然坐着我的老对手。
“卢克。”我忍不住说出声。
或许他透过吵闹的喧哗听见了我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卢克的衣着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样:迷彩裤,白衬衫,护胸甲。不过令我感到不解的是,他此时并没有佩剑。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我所见过的最高大的巨人,甚至比角斗场上的那个巨人还要魁梧。光看个头就有十五英尺,宽大的身体占据了三个席位。他的身上仅穿了一件相扑手的那种绳带短裤。深红的皮肤上刺着波浪纹理。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卢克的新任保镖了。
这时忽听角斗场中一声惨叫,那名人马怪摔在了我的脚边。
我们两个恰好四目相对,他哀求道:“救命!”
我急忙拔剑,一摸之下发觉口袋里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激流剑已经被收走了。
巨人步步逼近,手中高举长矛。人马怪挣扎着想站起来。
一只爪子忽然搭在我的肩膀上。“如果你不想让你的朋友们丧命,”蛇女说,“最好别插手。别着急,一会儿就轮到你上场了。”
因为折了一条腿,人马怪无法起身。巨人上前抬脚踩在人马怪的胸口上,抬头朝卢克看去。观众群中爆发出呼喊:“杀死他!杀死他!”
卢克毫无动作,不过他身旁的那个相扑装巨人则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苦苦哀求的人马怪,脸上露出狰狞笑容。
然后他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朝下按的姿势。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那名巨人角斗士双臂使力送出长矛,人马怪顷刻间灰飞烟灭。巨人角斗士从灰烬中拾起一个马蹄,高举起来向观众们展现。观众群中立时爆发出热浪般的喝彩。
场内对面的大门打开,巨人角斗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场地。
相扑装巨人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非常精彩!”他高声说,“不过没什么新鲜感。卢克,赫尔墨斯的儿子,你还准备了什么节目?”
卢克哼了一声,显然不喜欢别人称他“赫尔墨斯的儿子”。不过他并未因此而动怒,反而两眼放光,显然心情不错。
他朗声道:“安泰大人,您一向以热情好客而闻名于世!为了感谢您让我们通过您的地盘,我们将献上能令您开心的节目。”
安泰大声说:“我还没有正式批准呢。我要看精彩的节目!”
卢克鞠躬道:“我现在有一个人选,他比人马怪更适合出现在您的角斗场。”他朝我指来,“那个人就是他,您的弟弟,波塞冬的儿子波西。”
台上的观众开始发出嘲笑讥讽,纷纷向我投掷石块。我躲开了大部分的石头,但仍然有一块砸中我的脸颊,划开了一道血口。
安泰两眼精光大放。“波塞冬的儿子?那应该很能打喽!或者死得很壮烈!”
卢克说:“如果他的死能给您带来快乐,您能让我们的军队通过贵宝地吗?”
安泰含糊地说:“或许吧!”
卢克对于“或许”两个字显然不太满意。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警告我要好好地死、死出点花样来,否则有我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