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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竖瞳(2 / 2)

“呕。”由于死相太过恐怖,与方宁一同宿在侧殿的两位婢子又怕又腿软,忍不住战战兢兢的抱在一起吐了。

方宁拧眉,拉着她们走得远了些,提醒道:“你们别污染到尸体了,找两个能抗事的太监,先把那婢子安置好。”

那两个宫婢逃命似离开,只剩方宁一人在冷风中凌乱。

真的服了。

她是和睡神有什么仇怨吗?一到晚上就不让她睡觉啊。

她盯着那具残破的尸体,想着这里是皇宫内庭,若叫沈昱进来验尸,恐怕会惹来朝野内外的非议,为避免横生枝节,只能亲自上阵了。

于是,她马上让刚才那两个宫女准备验尸的器具。

宫女办事速度很快,片刻便同几个小太监,腾挪出一间空屋,供方宁验尸。

方宁命人打了四桶井水,将那宫女身上的脏污血块一一冲刷,再归拢好皮肉与内脏,仔细与身体拼合后,才看清尸体皮肤表面有数十道巴掌大的抓痕,像是动物的伪爪,最深的那一道,直接从胸膛贯穿到皮肚,约莫那些肠子也是这一下牵扯出来的。

皇后得知自己偏殿死了婢子,立刻命手下最机灵的宫女前来相帮。

那小宫女见方宁原地愣神,提醒道:“道长,这伤痕一看就是动物抓死的。深宫之中,是很难从外面跑进来动物的。或许是宫内养的动物所致。是不是不用再验,直接去宫中饲养珍禽异兽的御锦园瞧瞧?”

方宁回忆起以往与沈昱验尸时,他总是一副义正辞约的神情,与她道:“死者从不说假话,而验尸者要做的是替他们说出他们想说的话,万不可被旁人的提议轻易改变这一法则。”

“早呢。你看,尸体是大睁着的竖瞳。以往几次死去的宫女太监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情况?”方宁摇摇头,仔细观察尸体充血的双眼。

宫女点头道:“听说是的。此前大理寺来的仵作也提及过这一奇怪之处,但后来又说是死前过于惊恐所致,便不了了之了。”

方宁思忖片刻,不以为然道:“未必吧。各种各样死法的人我见得多了,从未见过竖瞳。何况还是扎堆的竖瞳。太巧了吧。皇宫如此神奇吗?”

宫女凑近方宁小声道:“奴婢也觉得不对劲。皇后娘娘不许底下人乱传,但我们都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是真的妖怪的妖。”

“虽说兽老成精的传言自古就有,但也不必太过乱离怪神。”方宁忽然想起此前遇到的那个老婆婆,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一股虚浮之气陡然而生。

她赶忙深呼口气,对那女尸敬畏道:“你身上的伤实在太多,我无法分辨哪个才是致命伤口,只能剔骨验尸。我没有师兄操刀纯熟高妙,但也不差,反正彼此都不容易。验完后,我尽量给你复原。若有什么下手重的地方,哪儿块肉给你整的更碎了,你多担待,也希望你能指引我替你报仇雪恨。”

语罢,她左手一把细长小刀,右手提了把镊子,左右开弓,从头颅顶心、顖门骨、鼻梁骨再到两肩、两肊骨,胸前龟子骨等,由上至下,一一剔出皮肉。

方宁一边埋头苦干,一边对一旁的人道:“去拿一团棉球来,同时把热水蒸上。”

小宫女虽不知其详,但手脚分外麻利,等方宁把所有骨头剔出来的同时,东西也都规整地放在了方宁眼前。

“谢了。”方宁拿着棉球,一点点擦起女尸的骨头,“接下来,我边说你边记,不可有分毫缺失。”

小宫女点头如捣蒜,一手一笔分外虔诚。

方宁见状,想起了当时的沈昱与自己,心底生出些感慨来。

也不知若她真继承了师兄的衣钵,陛下会不会把沈昱踹了,将自己做提点刑狱司呢。

哈哈。

算了,为官之道师兄可比自己强多了,术业有专攻,自己还是老实的研究玄学吧。

心里想着,她依次擦过女尸颅骨,认真辨别的每一处伤痕,“棉絮擦骨,遇伤损地方必定牵惹绵丝起。只要是伤口损了骨头的地方,折断处会有芒刺且向里。这宫女生前遭受过毒打,颅骨,鼻梁,右肩、胸腹,都有程度不一的毒打。”

那小宫女手里的笔一顿,按下不忍,问:“道长,你觉得是鬼魅作祟吗?”

方宁检查完女尸最后的脚骨,转头看向小宫女,神色肃穆,“如果是鬼,那鬼倒挺厉害的,还会隔空打力,专挑着人最薄弱致命的位置进攻。”

随后,她视线跃过那小宫女,见身后的蒸炉已经滚滚冒着热烟,遂将尸骨搬上去,静候结果。

过了一炷香,蒸骨之术终算完毕。

方宁拿出那些骨头,见天边已有旭日升起,迅速出屋,寻了处日头最足的地方铺下。

很快,那些骨头的骨缝处流出丝丝缕缕的红汤,而原本被面团标记的地方,也显出淡青色的瘀痕。

方宁拿着笔墨将瘀痕勾勒出来,方笃定道:“致命伤是被长宽约有半寸的圆柱棍子打破囱骨所致,骨头上还有血液与脑浆,这一棍子下去,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回。”

小宫女握笔的手迟迟没有记录,反倒是眼角泛泪,道:“璇玲,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明明再三年就能出宫了。”

方宁一滞,这才想起该女尸死在皇后偏殿,极有可能是皇后宫中的婢子,好奇道:“你们认识?她是否是皇后的婢子?”

小宫女犹疑片刻,承认道:“确实是皇后的婢子,但因她五日前犯了错,被皇后责罚,去了浣衣局,也不知怎的会跑回原本的住处,被人杀害。”

方宁回忆那些宫女见到女尸的反应,好奇道:“不对啊,如果是五日之前才被赶走,怎么那些宫女都像是没见过她似的。”

那小宫女抬手插着眼泪,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许是,她们过于害怕,漏看了璇玲的脸。”

方宁双目微眯,半蹲的身子重新站直,抱臂审视着小宫女,“皇后娘娘派我查真相,你却有事相瞒,是不服管教,还是包藏祸心?”

小宫女连连摆手,低声道:“道长,我并非不说,但此事大逆不道啊。那些住在偏殿的宫女自然是不认识璇玲的,因为她们也是刚来的。近日宫中死去的宫女太监,都是从前近身服侍皇后娘娘的,但犯了些小错,有的挨了板子,有的罚了月银,璇玲事大,偷了东西这才罚得这么重。更可怕的是,皇后处罚的宫人,都惨死宫中了。如今宫中都在传,皇后娘娘乃凶兽所化,谁惹她不高兴就会被吃掉。但我知道,皇后娘娘心地善良,待上以敬,待下以宽,这些糟心事我不想传入娘娘耳中,才会隐瞒的。”

方宁见小宫女说得情真意切,神色稍稍缓和,看着那宫女做的验尸记录,在璇玲表面伤口乃猛兽所致处,她在旁标出“御锦园”三字,特意写上了值得一查,便开口问起,“你先前说,若寻动物抓痕,去御锦园即可,那里是有什么伤人的凶兽?”

宫女回忆片刻,摇头道:“御锦园中,确实饲养着各国各地上贡的珍禽异兽,只有在宫中佳节,娘娘们游园时才会被唤出来欣赏,但从未听过有伤人的事件。不过其中的猛虎与黑熊,天性凶猛,若真跑出来,遇到璇玲,撕咬她,也有可能。”

方宁细忖着回头看向屋里那已被她拆下人骨的皮肉,神色认真且坚决,“无论是人是鬼是兽,既然我掺合了进来,也必会尽我所能帮你查清真相,你也安息吧。”

语罢,她拿皂角泡了许久的手,除去那股子腥味,转身便去了御锦园。

御锦园位于整座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左右都是无人的冷宫,四周的杂草黄叶都无人修剪归纳,荒凉至极。

方宁在御锦园门前叩起铜环,屋内顷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虎啸声如洪钟震耳,声音之高亢,让方宁心室都跟着颤动。

“叫什么,再叫今日也不给你们饭吃。”随着一鞭声抽打在铁门上,叫声戛然而止。

一留着山羊胡的男子打开园门,见到方宁时,眼里错愕与慌乱交织。

男子审视着方宁虽只是一身朴素道服,但身上挂着皇后宫中的令牌,身份应是不凡,遂摆上一副笑脸,“敢问道长来此,是为何?”

方宁对这位管事无多少好感,提着皇后令牌,直入主题,“皇后想瞧瞧御锦园中的兽鸟各有多少,择一温顺的送给小皇子当生辰礼。”

那管事听罢,似松口气,笑呵呵的请方宁进门,送来记载异兽的册子道:“这是园中所有兽鸟的册子,需要我为娘子推荐一二吗?”

方宁目光一一扫过园中构造,四方的庭院里除了大小不一的铁笼外,只剩中央布置的棋盘与斗蛐蛐的桌台。

铁笼并不宽大,那些猛兽在里面根本站不直,还用多条臂弯粗的铁链绕住,排泄物都无人清理,着实有些狼狈。

方宁的脸色愈发冷,翻阅册子一一检查后,见无一遗漏,仍没好气道:“万物有灵,你就打算如此处置陛下娘娘们的爱宠吗?如此脏乱的环境,若是兽鸟得了病,再传给小皇子,你担待得起?”

“是,我这就整改。其实,我们都是临时抱佛脚的,需要它们表演前半月,会好好喂养的。您放心,无大碍。”语罢,那管事屁颠屁颠的拿着扫帚就要往虎笼边走。

方宁叹了口气,见书册上的猛兽无缺失,瞅了管事一眼,忿忿离开,心中暗道:“若我是那猛兽,离开了牢笼,第一个咬死的便是你。”

离开园子,方宁倒也不急着返回皇后偏殿,算着时辰,辰时已过,沈昱也该下朝了。

想罢,她择路去了沈昱下朝后,必会经过的茶楼。

谁想,她前脚刚踏进茶楼包间,就听沈昱的半含担忧,半掺调侃的话,“早看到你了。听陛下说你近日会留在皇后宫中,没惹出什么祸端吧。”

方宁一脸无语,见包间里还有六扇门的同僚,忍住些即将脱口的奚落,转而将自己验尸的笔记交给沈昱,道:“今日在皇后偏殿有一女尸,我亲自验的。你看看,可有疏漏?”

沈昱翻开笔记,神色由惊转喜,须臾才正色道:“宫中竟发生了如此大事,你做得很好。但那些动物抓痕,我猜测是真的猛兽所为。你上面记载的力道之狠,能穿透皮肉骨骼,拉出肚肠,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就算是内力深厚如你,戴上凶兽的尖爪,所用的力道必是聚于掌心,伤痕会较为均匀,且极有可能折断胸骨。但你的记录里,猛兽的力道大多是聚在伪爪上的,且胸骨并未损伤,还有撕咬的牙印,不像能作假的样子。还有那竖瞳的出现次数确实怪异,像极了一些志怪集里写的那样,荒诞,却又骇人。”

方宁听得入神,她自以为学到了沈昱验尸本领里的十成,未曾想才刚刚入门而已,“还得是师兄啊。我也发愁,你说皇宫那么多人,但凡御锦园真跑出了凶猛的兽物,怎么会没一个人发现?况且那些野兽都被双重加固在笼子里,根本逃不出。”

屋内一片默然,只剩指尖敲动的茶碗发出细细声响。

“我倒是想起一桩怪事。”六扇门的同僚忽然开口,从袖中拿出密信,道:“这是我们散布在汴京的暗僚,昨日给我们的消息。城郊的黑市从上月起,陆续有猛兽蛋交易,我本想今日与沈大人商量一番,要不要去看看。不知此事与宫中发生的怪事,有没有牵扯。”

方宁声音陡寒,“怎么没有?汴京对这类猛兽管制十分严格,若没有官府的饲养资质认证,绝不能流通于市。说不定,那猛兽蛋就是根源,要真能人人孵化成功,岂不天下大乱了?此事不宜耽搁,立刻得去查清楚。”

说罢,她扯着六扇门的同僚,便往屋外走,回头看向沈昱时,神色笃定,“师兄,我又要立功咯。说不定下次我就是你上官了哦。你要努力哦。”

沈昱苦笑道:“行行行,你最棒。能者多劳,一直能,一直劳啊。你是我们全衙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