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长宁侯的庶女,阿母死得早,剩我与阿兄相依为命。
下人们虽唤我小姐,却带着挪揄的意味,打饭时总会将我的饭食扔在地上,说这是下人吃的,入不得我这个小姐的口。
我想吃,便要学狗一样趴在地上,将他们逗笑了才行。
阿兄为我出头,被打得下不来床。
日子一长,也就什么都不争了。
把活着当盼头,倒也没那么难熬。
后来顾煜出现了,他是大将军家的长子,与侯府的嫡女定下婚约,可看见我,他眼睛亮了,说我似是天上的仙女那般漂亮。
他哄我钻进柴房,我本不肯,他拿出胭脂与漂亮的首饰,说待他娶了我嫡姐,便也会给我一个名分。
我过够了狗一样的日子,也想做人,做嫡姐那般叫人宠着、可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女。
脸一红,就应下了。
欢愉没几日,被我嫡姐抓了个正着。
她喊来奴仆,将我与阿兄打得皮开肉绽,要卖进青楼。
我含着泪望向顾煜,以为这个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定会救我。
他却挽着嫡姐的手,说:
“青楼好,好极!与这个狐媚子相称得很!”
3年后,我与阿兄被折腾得不成人样。
长宁侯被贬,嫡姐没了靠山。
顾煜这才想起我,为我与阿兄赎了身,领进顾府。
却不知当年那个蠢笨的少女,已成了冷血恶毒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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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刷洗过盘子,劈好了明日要用的柴,便进了柴房,捧一堆茅草作被褥。
阿兄的床位与我紧挨着,见我进去,他吃力地起身,颤巍巍握住我的手。
“怎就烂得这么厉害?赎身的钱便先不存了,明日为兄去药铺,给你买些疮药——”
我红了眼:“买什么疮药?买棺材吧,你的伤再不治,便该埋了!”
我满手冻疮,只是疼痒。
阿兄去伺候太监,被折磨得3天下不来床。
我哭也哭了,求也求了,他死活不肯花赎身的钱看郎中。
脸色白得不见血色,还强撑着说:“为兄没事,又不是第一次,熬熬就过去了。”
“那太监虽折腾人,出手却大方得很。想赎身,还得再去太监那儿伺候几次.......”
我捏着拳,背过身:“哥,我18了,也能伺候人了。”
初入青楼时,我15岁,生得美艳可人,当晚便有客人瞧上。
我宁死也不肯被辱,逃到厨房以死相逼。
可枯坐整晚,也没人来捉我。
次日天明,阿兄拖着疲倦的身子向我走来,将我抱住,说没事了,以后我只需做些下人的活,再无人逼迫我接客了。
才知道,是阿兄接了客。
他生得比我更俊美,又是男子,价钱卖得更高。老鸨怕将我们二人都逼死,便饶了我,留下阿兄这棵摇钱树。
可阿兄做得,我做不得?
什么贞洁身子?3年前在顾煜那儿,就已经丢了。
我又不是嫡姐那般深闺高贵的小姐,一条贱命,能活下去,别的也无甚好在乎。
阿兄护我3年。
我已长大,合该做事。
......
“啪!”
向来宠我的阿兄,狠狠打了我的脸。
他艰难扶着墙,才没有倒下。
通红的眼睛像是烧了火,我不敢瞧,慌乱地错开目光。
“你去伺候人,我这3年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小妹,我们二人,烂一个便够了!待阿兄养好身子,再伺候两次太监,咱赎身的钱也便有了——”
话音未落,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管事的扔进来3个狼狈的女子,说了句她们今晚睡这儿,便缩着身子匆匆地走了。
天冷得厉害,几个女子蓬乱的发间都结了冰霜。
瞧见我们,3人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眼睛。
“小姐?少爷?”
“狗屁的小姐少爷,和咱们一样,都是被卖进青楼的贱货!”
“咱先前还觉得苦命,怎么老爷突然就被贬了,咱们稀里糊涂被卖进青楼?现在瞧见这两个人也就舒坦了,流着老爷的血,却活得比咱们还像狗嘞!”
从前在侯府,她们便是欺负我最厉害的下人。
以折辱我为乐,逼我学狗进食。
现下又霸道地将我推开,抢走了我床铺上的茅草。
我忍不住咧了咧牙,看向角落劈柴的柴刀。
“这世道,人命还不如一条肥狗值钱哩!”
*
青楼3年,我见过太多死人。
被卖进来,不听话,活生生打死的。
听了话,遇见难缠的客人,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给疼死的。
也有染了病,被草席裹住,带出去便没有再回来的。
若不是阿兄值钱些,兴许我们也活不了这么久。我便不觉得人命有多珍贵,提起柴刀,便朝着离我最近那人砍了过去。
她倒是反应快,拿起木柴挡了下,只断了两根手指。
我喘口气,举起来要劈第二刀。
3人抖得厉害,纷纷向我跪下。
“小姐饶命啊!咱在侯府也是身不由己,都是大小姐嫉恨您生得比她还美,逼我们欺负您的。”
“是啊小姐,您该恨,也是恨大小姐才对。”
“往后我们为小姐做活,求小姐饶了我们这几条贱命吧——”
见我顿住,他们连忙替我铺好茅草。断指的那个捂着手,哀嚎也不敢,缩在墙角满眼恐惧地看着我。
我放下柴刀:“侯爷被贬,慕容婉怎么样了?”
一人说:“大小姐她——呸呸!那个贱女人早嫁给了顾将军,有顾将军护着,倒是无恙。”
我苦笑一声:“她倒好命。”
“不想死,去替我磨一磨这把柴刀。”
有她们替我做工,我的日子好过了些,除了砍柴,不用再做其他活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阿兄。
转眼入了春,阿兄的身子也养好了,当天就有两个太监亲自上门,抬轿将阿兄带走。
回来时,阿兄的衣衫被鲜血浸透。
却满眼是笑:“小妹,存够了!我们赎身的钱终于存够了!”
我的心仿佛被针扎一样疼。
紧紧咬着牙,才将泪憋回去,挤出一丝笑说:“行,找老鸨赎身去。”
把银钱给老鸨,她笑眯眯地收下了。
又问:“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来着?”
阿兄身子抖了抖,哑着嗓子说:“赎......赎身啊。”
“赎身好啊,一人五十两,钱呢?”
那一刻,阿兄满眼绝望的神色。
被太监折磨得生不如死,阿兄也没留过一滴泪,拿着赏银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存够钱,离开这个鬼地方。
支撑他活下去的念头,就是带我离开青楼,给我找个人家好生过活。
现在,老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阿兄击垮了。
“我......我已经把钱给你了啊,你怎么能不认账呢?”
阿兄跪下来,像丢了魂一样,朝老鸨爬过去:“我不走,我继续留下来给你们赚钱。求求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小妹好不好?”
老鸨冷笑一声:“别傻了,你小妹走了,你还能乖乖为我们做事?”
说完,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几个汉子便将我阿兄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