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气极了,嘴边也溢出了一点鲜红。
我娘没说话。
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晚。
父亲战败的很突然,当我娘收到要撤离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就吩咐人将府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
收拾行李,整理钱财,再安排撤离的车马,一切都有条不紊。
等父亲从战场上下来时,我娘甚至还煮好了一盏热茶给他解乏。
可最后呢?
父亲觉得我们这些女眷带在路上都是拖累,眼看着张克的追兵近在眼前,他立刻下令,将女眷全部赶下车。
叔叔第一个响应,扯着婶婶的头发把人拽了出来,两个堂妹也被他像垃圾一样丢出了车。
他连滚带爬地爬进去,拍着司机的肩膀让他快走。
我娘当时抱着我就坐在父亲身边,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了车门,无声催促。
最终,我们一行人就站在原地,看着父亲他们匆匆离去。
甚至连一匹马都没有留给我们。
我娘那时候就明白了,父亲就想利用我们这些女眷,拦住追兵。
当追兵层层叠叠将我们包围时,小妹她们被吓得哇哇大哭,丫鬟们也个个脸色惨白,一场屠杀就近在眼前。
后来,我娘用她全部的积蓄遣散了下人,换了她们安全。
而为了保命,我娘和婶婶就不得已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最开始,日子过得很难。
张克仗着给我们的那一点庇护,日日宿在我娘屋里。
我们战战兢兢,连府门都不敢出。
眼看吃喝都成了问题,我娘不得已,就带着我们出去找活干。
结果活计没找到,反被人打骂羞辱。
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娘和婶婶就给人洗恭桶,臭烘烘的,也没人再来找麻烦了。
只是南城终年苦难,时间长了,她们落下了病根。
我娘手糙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张克这才插手,我们的日子才因此好过了一点。
我娘是投怀送抱张克不假,可她从没有跟张克要过一分钱,也不是别人口中自轻自贱的人!
所以父亲的话,是不对的!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我挣了挣身体,想要和父亲理论。
我娘捂住了我的嘴,平静地和父亲说:
“阿生,就陪我去城楼走走吧,之后我就去死。”
我透过窗,外面是漆黑一片,高悬的明月不知何时早已被阴云遮盖。
我娘说,月是看不成了,就去城楼看一看那口暮钟吧。
那是父亲当年亲手放上去的。
他答应了,带着我们登上城楼,敲响了那口钟。
厚重的钟声响彻夜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在钟声之后,远处的山野之间多了一点星火。
我娘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她笑得十分开怀,嘴角却溢出了血。
她的声音缥缈,找不到归处,只是喃喃道:“阿生,我们都是这世间的罪人,黄泉路上,你就陪着我吧。”
话音落下,先前我看见的那一点星火开始变大,最终绵延了整片山脉。
父亲脸色大变,愤怒大吼:“阮静柔,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