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叛乱的准备上,刘濞的另一个举动,就是联络齐国。其实在原本的分封中,齐国才是诸侯中实力最强大的国家。齐国的城池有70多座,而且齐国是当时整个汉帝国最富庶的地区,其财政储备和粮食储备,都是各诸侯国中最好的。对于齐国的强大力量,汉帝国早在汉文帝时候就产生警觉,将其国土分而治之。到了汉景帝刘启在位的时候,齐国的疆界,已经划归了胶西王、齐王、济南王、济北王、淄川王等各路诸侯,实力已经分散。但是刘濞善于抓重点。当时的齐地,实力最强大的就是胶西王刘卯。此人的地盘在整个齐地是最大的,齐地的70座城池,他自己就占有了30多座。史载当时“齐人皆畏之”。刘卯的城池虽然不如刘濞多,但其属地土地富庶。其本人又性格彪悍凶残,是诸侯中的一方雄杰。对这样的人物,刘濞自然极力拉拢。他最打动刘卯的,就是和刘卯相约推翻汉帝国后“平分天下”。之所以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因为刘卯所处的战略位置重要,一旦刘卯从侧面出击,那么西汉帝国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且占西汉帝国财政收入三分之一的齐地沦陷,也将从此令西汉帝国财政“断奶”。除了刘卯外,刘濞先后串联的,一共有14个诸侯王,如果以国土面积论,这时候和刘濞结成“统一战线”的诸侯,其地盘已经远远大于汉帝国的实际统治区域,实力的对比,已然本末倒置。
对于有可能发生的变乱,汉景帝刘启也做出了应对,一是往各路诸侯国派驻中央官员以及巡查御使,这些人的存在,使中央可以及时掌握诸侯国的动向;另一个重要动作,就是加紧分化拉拢诸侯国。在当时的各路诸侯国中,还有8个诸侯国是坚决站在汉帝国中央一边的,包括梁王、代王、河间王、临江王、淮阳王、汝南王、广川王和长沙国。这8个诸侯国之所以支持中央,不是因为他们支持中央的削藩政策,而是他们的血缘与汉景帝刘启太近,其中梁王刘武是汉景帝的亲弟弟,代王是汉景帝的亲侄,其余的六个王爷,都是汉景帝的儿子。对于他们来说,削藩固然损害自己的利益,但是一旦吴王刘濞夺权,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所以“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们也只有把自己捆绑在汉帝国中央政府的战车上。这8个诸侯国数目虽然多,实力却极其有限,除了梁王刘武之外,其他人实力都很弱小,根本无力和吴王、楚王、胶西王这样的豪强抗衡。所以汉景帝刘启着力拉拢的就是梁王刘武,他给予了刘武大量经济和武力支持,并且帮助他重新修缮梁国重镇睢阳的城池。这一步十分重要,梁国的边境和吴楚接壤,一旦战争爆发,吴楚联军的主力势必会集中攻打梁王的属地,一旦梁国沦陷,那么长安的门户函谷关就将直接暴露在叛军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局面就非常糟糕了。
公元前154年正月,刘启发布削藩令,诏书送到吴国,吴王刘濞随即决定造反。这场造反他已经准备了几十年,此时水到渠成。刘濞立刻诛杀境内所有的汉帝国高官,下令全国动员,其境内15岁以上,62岁以下的所有男子,都必须应征从军。与此同时,楚王也起兵响应,杀掉境内的汉朝官员,在广陵与刘濞会师,当时的吴楚联军,其总数已经超过了50万人。而且在实力强大的同时,刘濞的宣传工作做得也好,他把造反的口号定为“清君侧,诛晁错”,即宣布自己并不是要夺皇位,而是要诛杀力主削藩的“奸臣”晁错。一时之间,全国上下沸反盈天。
当时的局面,对于汉帝国是非常不利的。暴乱发生后,早就与刘濞串通的胶西王刘卯也起兵作乱,加上齐地当地的淄川王、济南王、胶东王,以及北方的赵王,一共有7个诸侯国参与叛乱,史称“七国之乱”。这七个叛乱的国家,都是诸侯中实力非常强大者,战略位置也极其重要。比如赵王,他的位置地处防御匈奴的要冲,更和匈奴挂上了联系,齐地三王的叛乱,也让西汉帝国失去了平叛所需要的钱粮赋税。这样一来,汉帝国是既失去了战略优势,更失去了财政优势,中央的名义,只有一个空架子。就在汉帝国准备平叛战争的时候,和汉帝国一直有“和亲”关系的匈奴也频频动作,他们频繁的集结大军侵扰汉帝国北方边境,所以汉帝国最精锐的边防骑兵部队,一时难以调集南下平叛。在叛乱的初期,汉帝国可以投入平叛战争的机动军队,竟然只有不到10万人,这个数量,比起声势浩大的吴楚50万叛军,自然是大为不如。
所以在叛乱发生后,西汉帝国败绩连连。在南线上,吴楚联军长驱直入,西汉帝国本来在梁国设立的防线,才打了没几天就土崩瓦解。双方在赤壁交兵,梁国军队被杀伤数万人,主力一战尽失,无奈之下,梁国只能退守睢阳城坚守。这已经是到了绝路上,一旦睢阳被叛军攻破,那么函谷关以南将再无险要位置可守,叛军完全可以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函谷关。在齐地方面,倒是传来了对西汉帝国有利的消息:齐王在本来参与叛乱的情况下,因为担心事情不成而反悔,反而和胶西王等人打了起来,这样齐地叛军之间首先陷入了内战,暂时无暇东进。齐王之所以变卦,关键在于此时的齐王刘将闾原本是齐王刘肥的正宗,早就不甘心居于胶西王之下,也不愿意受其节制,而且齐王的属下,多为主张“大一统”的儒生,他们的拼命阻挠,也让齐王最终变卦。之后,齐王死守临淄城,与齐地叛军相持,使山东的战火,暂时没有蔓延到汉帝国直属区域内。与此同时,刘濞所串联的13个诸侯王里,淮南王和济北王的臣下主要都是亲汉势力,拒绝执行王命,因此无法参与;燕王和城阳王属于首鼠两端的角色,在没有弄清楚力量对比前,他们也选择了按兵不动;庐江王和衡山王,则是因为和吴王刘濞有矛盾,不甘心居于刘濞之下,因此最后也没有买账,这些临阵变卦的诸侯,虽然在叛乱势力中处于弱势,但是他们都占据着非常重要的战略位置,因为他们的倒戈,汉帝国可以放心大胆地执行平叛方略。
说到汉帝国的平叛,虽然最后的平叛者是周亚夫,但是最早为汉帝国定下平叛方略的,却是削藩的倡导者晁错。早在削藩令酝酿时,晁错在给汉景帝刘启的奏疏中,就提出了“以梁国为屏,以齐地为隙”的平叛方略,即利用梁国坚固的防御阵线,阻止叛军的北进,再以重兵从齐地突破,达到迂回歼灭叛军的目的。但是在叛乱早期,面对连战连败的局势,汉帝国还是准备不足,而刘濞“诛晁错”的口号,更一时蒙蔽了很多人。为了暂时稳住局势,汉景帝诛杀了晁错,现在有人把汉景帝诛杀晁错,看成是为了赢得平叛时间所做的“缓兵之计”,但事实上,当时汉景帝已经是平叛之心大沮。在杀掉晁错后,他曾经问从前线归来的使者邓公:“闻晁错死,吴楚罢不?”可见当时的汉景帝,已经打算息事宁人,求得一时太平。但是邓公的回答却给了汉景帝当头一棒:“吴为反数十岁也,其意不在错也。”这才让刘启彻底明白了刘濞的用心,刘濞自己的行为更表明了态度,他狂妄地自称“我意为东帝”,夺取天下之心,已昭然若揭。
既然刘濞要反到底,汉帝国也要奉陪到底。汉帝国被委任平叛的主帅,是太尉周亚夫。与此同时,汉帝国还派遣两路偏师牵制,一路是栾布的军队,用以平定齐地;一路是骊寄的军队,用以对付赵国。此时的汉帝国,在兵力对比上,比起叛军是严重的劣势,人口和经济资源更不及。在叛乱发生后,汉帝国的府库为之一空,为了筹措军费,汉帝国甚至不得不向关中的富商巨贾告贷。所以,虽然梁国凭借着防御城池抵挡住了吴楚联军,齐地的叛乱也暂时成了相持局面,但以汉帝国此时的经济能力,拖是根本拖不起的,速战速决才是上策,但此时汉帝国动用的全部兵力,加起来不足10万,速战又谈何容易?
所以周亚夫在临危受命之后,他的平叛政策就一条:“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早在临危受命时,他就向汉景帝言明:“楚军彪悍,难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就是说,他要以梁国为诱饵,吸引吴楚联军的攻击,然后抄吴楚联军的后路,断绝他们的粮草供应。此举在当时是冒着非常大的政治风险的,梁王刘武不但是汉景帝的亲弟弟,更是窦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得罪了梁王,也就意味着得罪了当时的西汉皇室。在七国之乱结束后,周亚夫最终遭到了汉景帝的清算,以谋反罪被逮捕,死于牢狱之中。悲剧的缘起,就在于这场战争。
战事打响之后,梁国重镇睢阳遭到围攻,梁王数次派人向周亚夫求救,周亚夫都置之不理,仅命将领李广带领少数部队前往救援,吴楚联军50万人攻打睢阳日烈,这一战成就了后来的“飞将军”李广。在战斗中,原本是骑兵的李广登城作战,凭借其精妙的射术不断狙杀吴楚联军的将领,成了当时战场上最牛的狙击手,他骁勇的身手也得到了梁王的赞赏。但局面依旧危急,虽然睢阳之前做足了战争准备,储备了大量的粮草,但是弩箭储备却严重不足,被围困两个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打到最后,梁国军队不得不把棉衣挂在城池上,浇上水来吸附敌人的弩箭,而梁王刘武更是身先士卒,亲自站在城池上督战,激励全城军民万众一心。
睢阳城的决死抵抗,给了周亚夫施展自己战略的时间,趁吴楚联军猛攻的机会。周亚夫派兵从昌邑出发一路南下,一举夺取了泗水入淮之口,吴楚联军的粮道就此断绝。闻听噩耗的刘濞无奈,只好撤回对睢阳的包围,转而与周亚夫决战,然而这时候的作战地区,是在江淮平原的平地上,汉军的主要部队是南军和北军,这两支军队长期的“假想敌”,是北方彪悍的匈奴骑兵,其作战方式也是以骑兵和战车防御为主,虽然人数比较少,却都是身经百战、优中选优的精锐。相比起来,吴楚联军的成员,大多数都是临时征召的境内平民,作战经验极其匮乏,真刀真枪地开练,相当吃亏。淮北之战中,10万汉军气势如虹,将几十万吴楚联军打得大溃,杀敌数万人,而这个时候,梁国的军队也趁势反攻,原先形势大好的刘濞,这下被夹在了梁国和周亚夫之间的夹板里,基本歇菜了。
但吴王刘濞是不想歇菜的,为了挽救危局,他决定率军发起最后的攻势。在安徽下邑,吴王再次对周亚夫发动了反击,周亚夫这次更贼,并不直接与吴王交兵,而是先故意撤退,再以骑兵抄袭吴王的后路,结果几十万吴军遭到前后夹击,再次发生崩溃。吴王刘濞仅带着数千人逃亡东瓯国,见风使舵的东瓯人怎容得了他,吴王刘濞刚到,就被东瓯人砍了脑袋,送给周亚夫请功,而和吴王刘濞合兵的楚王,也在吴王刘濞兵败后自杀。至此,七国之乱的两大势力,吴国与楚国,仅经过两个多月,就被周亚夫扑灭了。
吴国和楚国完蛋了,其他诸侯国就好对付了。齐王刘将闾坚守临淄三个月,汉军栾布赶到后里外夹击,被打得稀里哗啦,各路叛军皆被平灭。赵王本来与骊寄一路打得不分胜负,但匈奴在得到汉朝大批粮米“孝敬”后最终变卦,撤出了在汉匈边境的军队,汉朝的边地精锐骑兵得以投入到平叛战争,赵王立刻就崩溃了。但他还是死硬,硬是在邯郸和汉军死战,最后栾布和骊寄合兵,挖开周围水道,将邯郸城完全淹没,才算彻底解除了这个祸害。
三
七国之乱的结束,对于西汉帝国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西汉帝国在建国之后发动的第二次统一战争,对于西汉后来大国崛起、称霸东方世界的情景来说,其意义好比南北战争对于美国的意义。
七国之乱的直接影响,就是汉帝国趁机对各路诸侯采取了打压政策,甚至株连极广,不只是参加叛乱的诸侯遭到了严惩,那些曾经与吴楚勾连,在叛乱过程里观望的诸侯,也都遭到了追查甚至清算。比如在七国之乱中临阵变卦的齐王刘将闾,原本他在叛乱爆发时临阵倒戈,对于汉帝国平定整个叛乱,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但是因为他毕竟参加了吴楚的同谋,因此功不抵罪,最后还是落下了自杀谢罪的下场。至于参加叛乱的七国,除了楚国得到保存,另立楚王之外,其他的诸侯国,皆被汉帝国改成中央直接掌控的地区,这就意味着汉帝国正式确立了对诸侯国的绝对优势地位,中央集权程度大大加强。即使是得到保留的诸侯国,其实力也大大缩水,原来拥有的地方军权大多被中央收回,赋税收取也被中央派驻的官员掌握,而晁错生前力主的削藩政策,也继续大力推广起来。就在七国之乱结束后不久,在战乱中持观望态度的燕王和城阳王,就被削去了大片土地,特别是燕王原来所有的辽西地区,被划成了汉帝国的直属郡县,正是这个郡县的获得,使得汉帝国从东到西,建立了防御匈奴的完整阵线,后来的汉匈战争中,汉军收复河套草原以及夺取河西走廊的战争里,辽西郡都起到了对匈奴主力的牵制作用。
在七国之乱之后,各个诸侯国的处境,可谓是又穷又弱。在“穷”上,原本诸侯国拥有的赋税权,被大部分收归中央,各个诸侯国只能在自己的领地里,收取少量的租税,也就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诸侯国原本有的“治民权”,也被汉朝中央政府收回,各个诸侯国内负责行政的丞相,由原先的由诸侯国自己委任,变成了汉帝国直接委派,这样就把诸侯国治下的百姓,完全掌控在汉帝国自己的手里。另外各个诸侯国内俸禄400石以上的官员,任免权也完全收归中央,诸侯国内部的行政权力从此名存实亡,所谓的诸侯,其实已经变成了汉帝国直接掌控的郡县。到了汉景帝晚期,汉帝国直接掌控的郡县,已经由他在位初期的15个,变成了此时的44个,诸侯国占有的郡县,已经下降到了15个,诸侯对于中央的威胁,可以说不复存在。一个统一中央集权的汉帝国,从此才算真正建立起来,之后汉武帝反击匈奴,也因此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