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也没有,我亲爱的弟弟,”斯蒂芬说。
菲利普泄气了,这一开端让人觉得没什么指望。
亨利说:“我知道。所以我才另找途径,使你能够让他们重建王桥,而不用你花费。”
斯蒂芬露出狐疑的脸色。“这样天真的主意,如果不说成是魔法般的,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实现的办法了?”
“是的。我的建议是:你把夏陵伯爵采邑的土地赐给主教管区,从财力上支持修建计划。”
菲利普屏住了呼吸。
国王陷入了沉思。
沃尔伦张开口想说话,但亨利用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国王说:“这主意很聪明。我愿意这么办。”
菲利普的心狂跳起来。
国王又说:“可惜,我刚刚实际上答应了把那个伯爵采邑给珀西·汉姆雷。”
菲利普出口叹息了一声,他原以为国王会做出肯定的答复。他非常失望,如同被人刺了一刀。
亨利和沃尔伦也惊呆了,他俩也没料到这一点。
还是亨利先说话了。他说:“实际上吗?”
国王耸了耸肩。“我可以推脱掉,不过这会相当尴尬。毕竟是珀西把巴塞洛缪那叛逆抓来审判的。”
沃尔伦脱口说道:“并非没有帮助的,我的陛下!”
“我知道你也帮了点忙……”
“是我告诉珀西·汉姆雷这桩反对你的阴谋的。”
“不错。顺便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阴谋的呢?”
菲利普移动着脚,他们现在处于危险的境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情报最初来自他弟弟弗朗西斯,因为弗朗西斯还在为格洛斯特的罗伯特效力,而罗伯特参与这一阴谋的罪行已经得到赦免。
沃尔伦说:“情报来自一个濒死的人的忏悔。”
菲利普松了口气,沃尔伦重复了菲利普告诉他的假话,但那种说法听起来,似乎“忏悔”是对他而不是对菲利普做的。菲利普看到撇开他在这件事情中的作用,反倒大喜过望了。
国王说:“不过,还是珀西,而不是你,冒着死伤的危险,袭击了巴塞洛缪的城堡,并且俘获了叛逆。”
“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奖励珀西,”亨利插话说。
“珀西想要的就是夏陵,”国王说,“他了解那片土地,会有效地统治那里。我可以把剑桥郡赐给他,但那儿的沼泽居民会听他的吗?”
亨利说:“你应该先对上帝表示感谢,对人在其次。是上帝使你成了国王。”
“却是珀西逮捕了巴塞洛缪。”
亨利被这种不虔敬上帝的态度激怒了。“上帝左右着一切——”
“别拿这个压我,”斯蒂芬说着,举起了右手。
“当然,”亨利乖乖地说。
这是王室权势的一场生动表演。他们刚才还几乎在平起平坐地争论,但斯蒂芬一句话便重新占了上风。
菲利普失望之极,起初他认为这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但他逐渐希望能够办成,甚至幻想起他将怎样使用这笔财富。此时他经此重重的一跌,又给带回了现实。
沃尔伦说:“我的国王陛下,我为您愿意考虑夏陵伯爵采邑的前途而感谢您,我要焦急地祈祷着,恭候您的定夺。”
菲利普想,这可够简洁的,听起来沃尔伦似乎体面地屈从了,事实上他却以这一问题尚未解决来结束了他的话。国王并没有这么讲。如果说他讲了什么决定性的话,其实是相反的意思。他坚持国王还可做出其他的选择,这并无冒犯之处。菲利普想,我要记住这一点:当你行将遭到拒绝时,就拖延一下。
斯蒂芬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品味着他是否受人左右的怀疑;后来他像是不再有任何怀疑。“感谢你们几位来看望我,”他说。
菲利普和沃尔伦刚要转身告退,但亨利却坚持着,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听到你的决定?”
斯蒂芬又一次面露难色。“后天吧。”他说。
亨利鞠了一躬,他们三人走了出去。
这种犹豫在两可之间几乎和做出否定的结论同样糟糕,菲利普觉得这种等待实在难以忍受。他把下午花在温切斯特修道院辉煌的藏书上,但研读那些书籍仍然不能使他不去想国王心中在作何打算。国王会反悔他对珀西·汉姆雷许下的承诺吗?珀西到底有多重要?他不过是个渴望得到一个伯爵采邑的一名乡绅——斯蒂芬根本没有理由怕得罪他。但斯蒂芬到底有几分愿意帮助王桥呢?众所周知,国王们都是到了晚年才虔信宗教的,斯蒂芬还年轻着哪。
菲利普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种种可能性,实际上只是用眼望着,并没有读进去波伊提乌的《哲学的慰藉》,这时一名见习修士踮着脚尖,沿回廊走道来到他跟前,故作神秘地悄声说:“有人在外面要见你,神父。”
既然客人要在外面等,说明他不是修士。“是什么人?”菲利普说。
“是个女人。”
菲利普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地想到,可能是在铸币所外勾引他的那个妓女;但那年轻的见习修士脸上的表情告诉他是另一回事。今天和他对过目光的还有一个女人。“她长得什么样子?”
那小伙子扮了个鬼脸。
菲利普点点头,明白了。“里甘·汉姆雷。”她这会儿来捣什么乱?“我马上就来。”
他绕着回廊慢慢地边走边想,一直来到外面的院子里。他要运用浑身的智慧来应付这女人。
她站在司务的房门外面,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用斗篷的风帽遮着脸。她恶狠狠地看了菲利普一眼,那种露骨的程度简直让他有意立即转身回去了,但他觉得逃避一个女人有点丢人,就站住脚跟,说:“你有什么事要见我?”
“你这个傻修士,”她吐了口唾沫,“你怎么会这么蠢?”
他觉得脸红了。“我是王桥的副院长,你最好称呼我神父。”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生气而不是充满权威感,他对此很懊丧。
“好吧,神父——你怎么会任凭自己被那两个贪婪的主教所利用?”
菲利普深吸了一口气。“把话说明白点,”他气恼地说。“跟你这种呆头呆脑的人简直说不明白,不过我尽力而为吧。沃尔伦在利用焚毁的教堂作借口来为自己赢得夏陵采邑的土地。这么说够明白的了吧?你弄清楚这意思没有?”
她那种轻蔑的语调还在激怒着菲利普,但他禁不住仍要为自己辩护。“这里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说,“土地上的收入将用来重修大教堂。”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整个主意就是这样子嘛!”菲利普抗争着说。但他内心深处,怀疑之弦已经第一次被拨动了。
里甘的腔调这时由嘲讽变成了狡猾。“这片新土地是不是属于修道院呢?”她说,“还是属于主教管区呢?”
菲利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便移开视线,她那副尊容实在难以忍受。他原来曾设想着,那片土地将属修道院所有,而不是归主教管区,要由他来控制,而不是受沃尔伦的管辖。但这时才想起来,当他们晋见国王时,亨利主教特别要求把那片土地赐给主教管区。菲利普原以为那是口误,但这种口误当时和事后都没有加以纠正。
他猜疑地看了一眼里甘,她不可能知道亨利要跟国王说些什么,她在这点上可能是对的。另一方面,她可能就是要制造纠纷。菲利普和沃尔伦在这一点上的争论,会使她获益匪浅。菲利普说:“沃尔伦是主教——他得有座大教堂。”
“他得有的东西多着呢,”她应声说。在她开始讲道理之后,就不再那么恶狠狠的,而是更富人情了,但菲利普依旧无法忍受多看她一会儿。“对某些主教来说,一座精美的大教堂是首要的。但对沃尔伦来说,他还有其他需要。反正,只要他控制着钱袋的绳子,他就会随心所欲地对你和你的建筑物多给或是少给。”
菲利普明白她说的是实话,至少在这一点上没错。如果沃尔伦收租,他自然会为他自己的开销留出一部分,他一个人就可以决定拿多少。只要他想这么做,就没人能制止他不把钱花在和大教堂无关的目的上。而菲利普将月复一月地永远别想知道,他会不会有钱可以花到修建上。
如果修道院拥有那片土地,无疑要好得多,但菲利普确定沃尔伦会抵制这个主意,而亨利主教也会支持沃尔伦。这样,菲利普的唯一希望就是向国王呼吁,而斯蒂芬国王看到教会的人意见不合,就可能把那伯爵采邑赐给珀西·汉姆雷来解决问题。
这当然正是里甘的愿望。
菲利普摇起头。“如果沃尔伦想欺骗我,他何必把我带到这儿来呢?他完全可以自己来,提出同样的要求。”
她点点头。“他可以那样做。但国王可能自问:沃尔伦有多少诚心,当他说要求那个伯爵采邑只是为了修建一座大教堂的时候?你站在那儿支持沃尔伦的要求,就足以消除斯蒂芬的任何怀疑。”她的腔调又变得轻蔑了,“你看起来那么寒酸,穿着肮脏的袍子,国王可怜你。唉,沃尔伦把你带来,可真够鬼机灵的。”
菲利普害怕地感到,她也许是对的,但他不情愿承认这一点。“你不过是想给你丈夫要来那个伯爵采邑。”
“如果我能把证明拿给你看,你肯骑马走上半天行程去看吗?”
菲利普最不愿意的事是陷入里甘·汉姆雷的圈套里,但他必须弄明白她的断言是否真实。他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就骑马跑半天路吧。”
“明天?”
“好吧。”
“清早就准备好。”
第二天一早,修士们起来晨祷时,等在外面院子里候着菲利普的,是威廉·汉姆雷,珀西和里甘的儿子。菲利普和威廉出西门离开温切斯特,立即向北转到艾塞里诺街。菲利普意识到,沃尔伦主教的宫殿就在这个方向;而且需要半天的骑行。如此看来,他们正要往那里去。可是去干什么呢?他深深怀疑。他决定保持警觉。绝不上当。汉姆雷一家同样也想利用他呢。他思考着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沃尔伦掌握着一个文件,汉姆雷家的人想看看甚至想偷走——一纸什么文书或契约之类的东西。威廉少爷可以对主教手下的人说,他们俩是受托来取文件的,他们会相信他,因为有菲利普陪着他。威廉可以随手拈来这种小手腕。菲利普必须要严加防范。
那天早晨阴沉沉的,天空一片铅灰,还下着毛毛细雨。开始几英里,威廉策马急驰,后来又缓缓而行,让马匹得以休息。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么说,修士,你想把伯爵采邑从我手里抢走。”
菲利普对他这种敌对的语气着实吃了一惊,他并没有做任何事情,却招致这样的对待,他满心不痛快。因此,他的回答也很尖刻。“从你手里?”他说,“你还没到手呢,孩子。我可能得到,你父亲可能得到,沃尔伦主教也可能得到。但谁也没要求国王把它给你,你这么想就是开玩笑。”
“我会继承到的。”
“我们走着瞧吧。”菲利普决定不和威廉作无稽的争论,“我并不想伤害你,”他用安抚的口吻说,“我只是想建一座大教堂。”
“那就把别人的伯爵采邑接收过来,”威廉说,“人们干吗老是跟我们过不去呢?”
那年轻人的声腔有极大的痛苦,菲利普注意到了。他说:“人们老是和你们过不去吗?”
“你会认为,他们从巴塞洛缪出的事情接受了教训。他侮辱了我们家,瞧瞧他现在待在哪儿吧。”
“我想应该由他女儿对那侮辱负责。”
“那婊子和她父亲一样不可一世,但她也会有苦头吃的。他们到最后都会朝我们下跪,你等着瞧吧。”
菲利普想,这可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常有的感情,威廉听起来更像是个嫉妒、刻毒的中年妇女。菲利普不喜欢这种谈话。大多数人都会用合理的外衣来掩饰他们赤裸的痛恨,但威廉还太直率,不会那么做。菲利普说:“最好把报复留到最后审判日再说。”
“你为什么不等到最后审判日再修你的教堂呢?”
“因为要是等到那时候,再想从地狱的折磨里拯救罪人的灵魂就太迟了。”
“别扯这个!”威廉说,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留着到你布道的时候再说吧。”
菲利普禁不住想说些别的刻薄话,但他压下去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十分古怪的东西,菲利普有一种感觉:威廉会随时控制不住自己而大发脾气,他发起火来会不顾一切地做出狂暴行为。菲利普并不怕他,他从不怕野蛮动粗的人,也许是因为他小时候看到过人类最可怕的暴行,并且活了下来。但斥责威廉一顿,只能激怒他,却于事无补,故此他轻轻地说:“我打交道的就是天堂和地狱,美德和罪孽,谅解和惩罚,善良和邪恶。恐怕我没法闭口不谈这些。”
“那就跟你自己讲吧,”威廉说着,用马刺踢了一下马,放它一路跑到前头。
他跑出四五十码之后,又放慢了速度。菲利普不清楚,这年轻人会不会消了气,还和他并辔骑行,但威廉没有这样做,从那时起他们一直都是各走各的路。
菲利普感到焦虑甚至有点沮丧,他对自己的命运失去了控制。他在温切斯特让沃尔伦·比戈德主宰了,此时又让威廉·汉姆雷把他引向神秘的旅途。他想,他们都要操纵我,我为什么要任凭他们这样呢?是我做主的时候了。但眼前除了调转马头回温切斯特之外,他无能为力,而那样做也无非是种徒劳的姿态,于是他继续跟在威廉后边,阴郁地看着威廉的马臀,瞧着它纵跳着向前。
中午以前,他们到达了主教宫殿所在的山谷。菲利普想起年初到这里来的情景:战战兢兢地怀揣着致命的秘密。从那时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威廉驰过了宫殿,接着上了山。路变窄了,成了田间小径,菲利普知道,这条小路不通什么重要的所在。他们接近山顶时,菲利普看到正在建一些房子。快到山顶时,他们被一条看似新近挖掘的人工堤岸拦住了去路,菲利普被一种可怕的怀疑惊住了。
他们转过身,望着那道堤岸,找到了一个小缺口。他们穿过缺口,在堤岸里面是一条干枯的壕沟,这一段是填平的,为的方便人们往来。
菲利普说:“这是我们要来看的吗?”
威廉只点了点头。
菲利普的猜测证实了,沃尔伦在建一座城堡。他无话可说了。
他踢马向前,穿过壕沟,威廉跟在后面。壕沟和堤岸包围着山顶,壕沟的内侧,一条厚墙已经修到了两三英尺高。城墙显然尚未竣工,从其厚度来判断,应该是很高的。
沃尔伦在修建一座城堡,但工地上并没有工匠,也看不见工具,没有一堆堆的石头和木料。在短期内做了大量的工作,然后就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沃尔伦没有钱了。
菲利普对威廉说:“我想,毫无疑问是主教在修建这座城堡。”
威廉说:“难道沃乐伦·比戈德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宫殿附近修城堡吗?”
菲利普感到痛心和耻辱。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沃尔伦主教想要夏陵伯爵采邑,利用它的采石场和木料来修建他自己的城堡,而不是大教堂。菲利普不过是个工具,王桥大教堂的失火,刚好成了方便的借口。他们的作用就是激起国王对宗教的虔诚,将伯爵采邑赐给沃尔伦。
菲利普这时看到了沃尔伦和亨利眼中的自己:既天真又屈从,被人引向屠宰场时还要微笑地点着头。他们把他看得太准了!他曾经信任和听从他们,甚至还勇敢地微笑着忍受他们的轻蔑,只因为他想他们在帮助他,但是他们一直都在欺骗他。
他为沃尔伦的肆无忌惮感到震惊。他想起了沃尔伦看着大教堂废墟时眼中的那种伤心神色,菲利普当时看出了沃尔伦深深扎根的宗教虔诚。沃尔伦大概以为,在为教会服务中,虔诚的目的使不光彩的手段也合理化了。菲利普从来不这么认为。他想,我绝不会照沃尔伦对我那样对待他。
他以前从未认为自己容易轻信,他想不通自己在哪一步走错了。在他看来,他任凭自己被人唬住了——亨利主教和他的丝袍,温切斯特及其大教堂的宏伟,铸币所的成堆的银子,肉铺里大块大块的肉,以及要见国王的念头把他吓昏了头。他忘记了上帝透过丝袍看到的是有罪的心,唯一值得珍惜的财富是天堂里的珍宝,连国王也要在教堂里顶礼膜拜。他感到别人都比他有权势得多、聪明得多,他就失去了自己的真正价值,中止了他的批判功能,让他对自己的上司深信不疑。对他的报酬就是欺诈他。
他又看了一眼细雨濛濛的工地,然后调转马头往回走,他感到受到了伤害。威廉跟在后边。“怎么样,修士?”威廉嘲笑着说。菲利普没有回答。
他回想起他曾经帮助沃尔伦成为主教。沃尔伦当时说:“你想让我帮你当上王桥的副院长,我要你帮我当上主教。”当然啦,沃尔伦没有说出主教已经死了,因此那种承诺似乎有点空泛。而且看来,菲利普为了确保在选举副院长时获胜,就非得答应他不可,但这全部是借口而已。实情是他应该把选择副院长和主教的事交在上帝手中去解决。
他当时没有做出虔诚的决定,受到的惩罚就是他得和沃尔伦主教斗争。
当想到他是如何被轻蔑、被歧视、被操纵和被欺骗的时候,他十分气恼。服从是修士的美德,但在修道院之外,却自有其弊端,他痛苦地想着。权力与财富的世界要求一个人必须有防范、有要求、有主见。
“那两个撒谎的主教愚弄了你,不是吗?”威廉说。
菲利普勒住了马。他气得体若筛糠,伸出一个指头点着威廉,“闭上你的嘴,孩子。你在讲上帝的神圣教士。你要是再说一个字,你会遭火焚的,我向你保证。”
威廉吓得脸都白了。
菲利普踢马前进。威廉的轻蔑提醒了他,汉姆雷一家把他领来看沃尔伦的城堡,用心叵测。他们想挑起菲利普和沃尔伦之争,以确保那个有争议的伯爵采邑既不归副院长,也不归主教,而归珀西。好嘛,菲利普也不会受他们操纵的,他已经让人摆布够了,从今以后,他要左右他人。
这倒是蛮不错,可是该做些什么呢?如果菲利普和沃尔伦吵翻,珀西会得到那片土地,如果菲利普不吵,沃尔伦就会得到。
国王想要什么呢?他想帮着建成新的大教堂,国王总是想做这类事情的,以便在今后的生活中使他的灵魂受益。但他也要奖赏珀西的忠诚。古怪的是,他并没有特殊的压力非要取悦更有权势的两位主教不可。在菲利普看来,也许有个两全的方案,可以解决国王的难题,让他自己和珀西·汉姆雷都高兴。
这时,主意有了。
这主意让他很高兴。如果他和汉姆雷一家结成同盟是谁也意想不到的——正因此,说不定还能奏效。两位主教对此毫无准备,他们会措手不及的。
这可是个令人兴奋的转机。
但是,他能和贪得无厌的汉姆雷家人谈成一笔交易吗?珀西想要夏陵的沃土和伯爵的头衔和指挥一支骑士队伍的权力及荣誉。菲利普也想要那片沃土,但他并不想要头衔或骑士:他对采石场和森林更感兴趣。
妥协的方式开始在菲利普的头脑中成形,他开始想到还没有丧失掉一切。
经过这一番历练,现在又取得了胜利,该有多么甘美啊。
他怀着越来越激动的心情,考虑起对付汉姆雷一家的办法。他决定不去扮演恳求者的角色,他要让他的建议无懈可击。
等他们回到温切斯特,菲利普的斗篷已经湿透了,他的坐骑也变得烦躁起来,但他认为已经有了答案。
当他们穿过西门的门洞时,他对威廉说:“咱们见你母亲去。”
威廉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会马上去见沃尔伦主教呢。”
毫无疑问,里甘事先已经对威廉讲过菲利普会去见沃尔伦。“用不着跟我啰嗦你的想法,孩子,”菲利普干脆地说,“把我带到你母亲那儿去好了。”他感到面对里甘夫人已经胸有成竹,他采取守势的时间太长了。
威廉向南拐,带着菲利普来到城堡和大教堂之间,一条名叫金街上的一所房子。那住所很大,石头墙砌到齐腰高,上面是木架顶。里面是个大门厅,四下分布着许多套间。汉姆雷一家大概在这里落脚,许多温切斯特市民把房子租给来拜见国王的人。如果珀西成了伯爵,他在镇上就会有自己的住房了。
威廉把菲利普引进一间前室,里面有一张大床和一处地炉,里甘正坐在火边,珀西则站在她身旁。里甘抬起头来看着菲利普,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她马上就平静了,说:“喂,修士——我没说错吧?”
“你其实大错特错了,你这蠢女人,”菲利普板着脸说。
她被他那气愤的腔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对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效果很得意。他用同样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你自认为你可以挑起我和沃尔伦的争论。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如意算盘吗?你是个狡猾的刁妇,但你并不是这世上唯一能动脑筋的人。”
他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她明白了她的计划没有成功,因此正气冲冲地想着下一步。他趁着她还没想好,步步进逼上去。
“你失败了,里甘。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老老实实地坐等最好的希望,等着国王的决定,就看明天上午他的情绪来碰运气了。”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她不情愿地说:“那另一条呢?”
“另一条是我们做成一笔交易,你和我。把那个伯爵采邑在我们之间瓜分一下,什么也不给沃尔伦留下。我们私下去见国王,告诉他我们达成了一项协议,不等主教的反对,就获得他的恩准。”菲利普坐到一条板凳上,装出一副随便的样子,“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你实际上别无选择。”他眼睛望着火,不想让她看出他有多紧张。他想,这主意会打动他们的,有把握获得东西总比可能毫无所获要有分量得多。但他们贪心得很——他们可能愿意做一次通赢或通输的赌博。
珀西先开口了,“瓜分那个伯爵采邑,怎么分?”
他们至少是感兴趣了,菲利普舒心地想。“我所提的瓜分建议十分慷慨,你要是拒绝,除非是发疯了,”菲利普对他说。他转过脸对里甘,“我愿意把最好的一半给你们。”
他们看着他,等他详加说明,但他不再说话。里甘说:“最好的一半,你指的是什么?”
“什么更值钱——可耕地还是树林?”
“当然是可耕地。”
“那好,你们就要可耕地,我要树林。”
里甘眯起眼睛。“那样你就可以得到盖大教堂的木料。”
“不错。”
“那牧场呢?”
“你们愿意要什么——牧牛场还是放羊地?”
“牧牛场。”
“那我就要山上农场和羊。你们喜欢市场的收入呢?还是采石场的收入?”
珀西说:“市场收——”
里甘打断了他。“要是我们要采石场呢?”
菲利普知道她已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想从采石场得到盖大教堂的石头。他明知道她并不想要采石场,市场省力又赚大钱,他满有信心地说:“不过,你不会要的,对吧?”
她摇了摇头。“不错,我们要市场。”
珀西想做出他吃了一惊的表情。“我需要树林来打猎,”他说,“一位伯爵应该打打猎的。”
“你可以在那里打猎,”菲利普马上说,“我只想要木材。”
“这还可以,”里甘说。她同意得太快,菲利普还没有开心够。他感到一阵焦虑,他是不是不自知地出让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她干脆没有耐心在细节上扯皮?还没等他想充分,她已在接着说了:“假如我们在逐条研究巴塞洛缪旧产业的文件和契约时,发现有些土地我们认为是我们的,而你认为属于你,那该怎么办?”
她定下心来讨论这些细节,菲利普更确定她打算接受他的建议。他不表现出自己的激动,冷冷地说:“我们得在仲裁人上取得一致。亨利主教怎么样?”
“一个教士?”她说话时又带出了她惯有的那种轻蔑,“他会秉公办事吗?不。夏陵的郡守怎么样?”
菲利普想,他也不会比主教更公道的;但他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让双方都满意,于是便说:“同意——但有个条件,如果我们对他的决定有分歧,我们就有权提交给国王。”这样应该是足够保险了。
“同意,”里甘说;然后她瞥了珀西一眼,又补了一句:“如果我丈夫乐意的话。”
珀西说:“同意,同意。”
菲利普知道他已接近成功了。他深深吸一口气,说:“如果这个总体建议一致同意了,那么——”
“等一等。”里甘制止了他,“还没有一致同意。”
“但我已经把你们要的所有东西都给了你们了。”
“我们还可能得到整个伯爵采邑,不用瓜分。”
“那你们也许什么都得不到。”
里甘迟疑了。“如果我们当真同意了,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办?”
菲利普早已料到这一步。他看着珀西,“你能设法在今夜见到国王吗?”
珀西面露难色,但他说:“如果我有个正当理由的话——可以。”
“到他那儿去,告诉他,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要求他明天早晨将这协议作为他的决定予以宣布。让他放心,你我双方会声明对这一决定感到满意。”
“要是他问起两位主教是不是已经同意了呢?”
“就说没来得及给他们看。提醒他,是副院长,而不是主教要建大教堂。意思是,只要我满意,主教也会的。”
“宣布这项协议时,要是两位主教抱怨,又该怎么办?”
“他们怎么可能呢?”菲利普说,“他们假装只是为了大教堂的资金问题才要求得到伯爵采邑。沃尔伦也难以因为他如今不能把钱移作他用而提出异议。”
里甘咯咯一笑,菲利普的狡黠打动了她。“这计划不错,”她说。
“有一个重要条件,”菲利普说着,紧盯着她的眼睛,“国王必须宣布,我的那份属于修道院。如果他不把这一点说清楚,我会要求他说的。如果他说成了别的——主教管区啦,祭司啦,大主教啦,什么的——我就全盘否定这个主意。我不希望你在这一点上含糊其辞。”
“我明白,”里甘说,有点不大痛快。
她这一气恼,使菲利普疑心,她在利用这个主意,向国王提请一份略有不同的协议。他很高兴他在这一点上毫不妥协。
他站起身准备走,但他想在他们的契约上盖个印章之类。“那么说,我们都同意了,”他说,声音里明显地带着暗示,“我们有了一个庄严的契约。”
里甘轻轻点头,珀西说:“我们有了一个契约。”
菲利普心跳加快了。“好的,”他严肃地说,“明天上午在城堡再见。”直到他离开房间,他一直面无表情,但他走到黑暗的街道上,他放松了自我控制,让自己咧开嘴,胜利地笑了。
晚饭后,菲利普忧心忡忡地入睡了。半夜里他起身做早祷,然后躺在草垫上睁着眼,不知第二天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觉得斯蒂芬国王应该赞成这一建议,该建议解决了国王的难题,让他既有了一位伯爵,又有了一座大教堂。他不敢说沃尔伦会不会故意刁难,尽管他对里甘分析得振振有词。沃尔伦可能会找个借口反对这样安排。如果他脑子转得快,他可能会争辩说,该协议没有为一座他所向往的、给人深刻印象、令人肃然起敬的装饰华丽的大教堂提供资金。国王可能会被说服,重新予以考虑。
天快亮的时候,菲利普突然想到另一种危险:里甘可能出卖他。她可以和沃尔伦做一笔交易。要是她向那主教提出同样的妥协呢?沃尔伦会得到他修建城堡所需的石头和木料。这种可能性惊动了菲利普,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巴不得能够亲自到国王那儿去,但国王很可能不会接见他——反正,沃尔伦也许会听到风声,变得怀疑起来。不,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来防止被出卖的风险,现在唯一可行的是祈祷。
他一直祈祷到天明。
他和修士们一起用早餐,发现他们的白面包不如粗面包耐饿;但即使如此,他今天也不能吃得太多。他早早就赶到了城堡,尽管他明知道国王不会在这一时刻接见任何人。他走进大厅,坐在一个石头墙座上等候。
房间里慢慢挤满了廷臣和请愿的人。有些人衣着鲜丽,里面是黄色、蓝色或粉色的紧身衣,外面的斗篷上镶着毛茸茸的边。菲利普想了起来,那本著名的《末日审判书》就保存在这座城堡的什么地方。可能就在楼上那个厅里,就是前天国王接见菲利普和两个主教的地方,菲利普当时没有注意,他太紧张了,很多东西都没看到。王室的宝藏也在这里,但那大概在顶层,在国王卧室上的拱顶里。菲利普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周围的环境所唬住,但他决心再不受其震慑了。这些衣着考究的人,这些骑士、老爷、商人和主教,不过也是人,很多人也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何况,他们都是到这儿来为自己谋求什么的,而他,菲利普,来这里却是为了上帝的利益。他的使命,还有他肮脏的褐色袍子,把他置于其他请愿的人之上,而不是之下。
想到这里,他鼓起了勇气。
当一个教士出现在通向楼上的楼梯上时,房间里激起一阵紧张的涟漪,人人都希望这意味着国王就要接见了。那名教士和一个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就又上了楼。那卫兵从人群中叫出了一名骑士,那骑士把他的剑交给卫兵,就上楼了。
菲利普自忖,国王的文书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古怪生活啊。国王当然需要担任文书的教士,不仅仅做祈祷,而且还要做大量涉及王国管理的阅读和缮写。除去这些教士,没有别人能够胜任此职,那些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非神职人员都不能这么快地读书写字。但国王手下担任文书的这些教士是谈不上过什么圣洁生活的。菲利普本人的弟弟,弗朗西斯,就选择了那种生活,为格洛斯特的罗伯特工作。菲利普想,我什么时候再见到他,一定问问他,那种生活是什么样的。
第一个请愿的人上楼之后不久,汉姆雷一家到了。
菲利普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没有立刻朝他们走去,他不想把他们结盟的事弄得尽人皆知,时候还不到呢。他目光集中地盯着他们,研究他们的表情,努力猜测他们的想法。他认为威廉抱着希望,珀西有点焦躁,而里甘板着脸像是绷紧的弓弦。过了一会儿,菲利普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悠闲样子,站起身,穿过房间,客客气气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问珀西:“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
“怎么样?”
“他说他要在夜里想一想。”
“为什么么呢?”菲利普说。他感到失望和气恼,“有什么可想的呢?”
珀西耸耸肩。“问他去吧。”
菲利普被激怒了。“那,他看上去怎么样——高兴,还是怎么着?”
里甘回答说:“我猜他喜欢这个主意,使他摆脱了困境,但觉得有点不放心,因为解决得太轻而易举了。”
这话听起来有理,但菲利普仍然心烦意乱,斯蒂芬国王为何不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呢?“我们最好别再多谈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不想让两位主教猜疑我们大伙反对他们——起码在国王宣布他的旨意以前不成。”他有礼貌地点了下头,走开了。
他回到他的石头座位上,打算把这段时间消磨在考虑计划实现后的工作上。修建新教堂多快就能开始?这要看他能多快从他的新产业上得到现金。会有很多羊的,夏天他就有羊毛出售了。一些山上农场要租出去,大多数租金至秋收后就可以拿到了。到秋天可能就有足够的钱,雇得起一名看林子的和一个采石匠,开始开采木料和石头了。与此同时,壮工可以开始挖地基,由建筑匠汤姆督导。明年的某个时候大概就可以开始砌石头了。
这是个好梦。
廷臣们以惊人的速度上下楼梯,斯蒂芬国王今天工作得很快。菲利普开始担心,国王也许等不到两位主教到来,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去打猎了。
他俩终于来了。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菲利普慢慢地站起身。沃尔伦显得有些紧张,但亨利只是有些厌烦。对亨利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他需要支持他的主教同仁,但结果如何对他无关紧要。然而,对沃尔伦来说,结果将对他修建城堡的计划起决定作用——而城堡只是沃尔伦向权势攀爬的一步。
菲利普想不出该怎么对待他们。他们曾经想骗他,他现在想埋怨他们,告诉他们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欺瞒勾当;但那样一来,就会惊动他们注意有些事情正在进行,他想让他们毫不怀疑,以便国王签署了那项协议之时,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于是他便不动声色,客气地微笑着,其实他用不着费这番心思,他们完全不正眼看他。
不久,卫兵们就叫他们了。亨利和沃尔伦先上了楼,菲利普跟着他们,汉姆雷一家走在最后。菲利普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斯蒂芬国王正站在壁炉前,今天他看上去有一种更加干脆利落和公事公办的神气。这样倒好,他会对两位主教的唠叨没有耐心。亨利主教走到壁炉边,站到他哥哥身旁,其余的人排成一行,站在房间中间。菲利普感到手疼,原来他的手指抠进了掌心,他强迫手指放松。
国王跟亨利主教低声说着话,别人听不见。亨利皱起眉头,也用别人没法听到的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们交谈了片刻,然后斯蒂芬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弟弟。他看了看菲利普。
菲利普提醒自己,上次国王对他说话很和气,还对他的紧张开着善意的玩笑,并且说他喜欢修士穿得像个修士。
然而,今天可没那么轻松。国王咳嗽了一声,开始讲话。“我的忠实的臣民,珀西·汉姆雷,今天成为夏陵的伯爵。”
菲利普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沃尔伦想要上前,像是要争辩,但亨利主教迅速用一个禁止的手势,制止了他。
国王继续说:“对于前伯爵的产业,珀西将拥有其城堡,所有租佃给骑士的土地,再加上其余的可耕地和低洼的牧场。”
菲利普简直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了,看来国王接受了那协议!他偷眼觑了下沃尔伦,那人的脸成了一幅灰心丧气的图画。
珀西跪在国王面前,两手合握,做着祈祷的样子。国王把双手放到他的手上,“我封你,珀西,为夏陵伯爵,享有上述的土地和税收。”
珀西说:“我以一切神圣的名义宣誓做陛下的忠实臣民,为陛下而战,反对任何敌人。”
斯蒂芬松开了珀西的手,珀西站起身。
斯蒂芬转向其余的人。“属于前伯爵的一切其他农田,我赐给——”他顿了顿,从菲利普看到沃尔伦,再回来看着菲利普——“我赐给王桥修道院,以供修建新的大教堂之需。”
菲利普强按着没有欢呼出来——他胜利了,他按捺不住向国王报以满意的微笑。他看着沃尔伦,沃尔伦惊呆了。他没想装出泰然处之的样子,他的嘴大张着,他的眼圆睁着,带着明显的狐疑瞪着国王。他把视线又转到菲利普身上,沃尔伦知道自己算是失败了,而菲利普则是他失败的获利者;但他想象不出这是怎么发生的。
斯蒂芬国王说:“王桥修道院同样有权从伯爵的采石场开采石头,从他的森林砍伐木料,数量不限,以修建新的大教堂。”
菲利普的喉咙发干。这不是那项协议!采石场和森林本应属于修道院的,珀西只有狩猎权。里甘到底还是篡改了条款。现在珀西拥有了产业,而修道院只剩下开采石头和木料的权利。菲利普只有刹那的时间决定要不要否定整个协议,国王又在讲了:“遇有争议之处,夏陵的郡守将予以仲裁,但双方有权提请我做出最后裁决。”菲利普想:里甘的行为太过分了,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这项协议还是给予了我所想要的大部分。这时国王说:“我相信这样安排已经被这里的双方所赞同。”现在已没时间了。
珀西说:“是的,国王陛下。”
沃尔伦张开嘴,想否认他已赞同这一安排,但菲利普抢在了前头。“是的,国王陛下,”他说。
亨利主教和沃尔伦主教都朝菲利普转过头来,用眼睛瞪着他,他们恍然大悟:菲利普,连朝见国王要穿件干净袍服都不懂的少不更事的副院长,竟然背着他们和国王谈妥了一项协议,他们的表情显露出他们完全惊愕了。过了一会儿,亨利的面孔放松成开心的样子,像是一个在九子棋中输给头脑机灵的孩子的大人;但沃尔伦的盯视变得狠毒起来。菲利普觉得他能看透沃尔伦的心思。沃尔伦这才意识到,他犯了低估对手的大错,他感到了耻辱。对于菲利普,这一时刻补偿了一切:欺瞒、羞辱、轻视。菲利普扬起下颌,宁可犯一次骄傲之罪,回敬了沃尔伦一眼,意思是说:要想在圭内斯的菲利普面前讨巧,你还得再费点劲。
国王说:“把我的旨意通告前伯爵,巴塞洛缪。”
巴塞洛缪是在附近的什么地牢里,菲利普猜想。他想起了那两个孩子,和他们的仆人住在毁掉的城堡里,他不知道他们现在会出什么事,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愧疚的刺痛。
国王让别人退下,只留下了亨利主教。菲利普飘飘然地穿过房间,和沃尔伦同时到达楼梯的顶端,他站住脚,让沃尔伦先走。沃尔伦恶狠狠、气汹汹地瞪了他一眼。沃尔伦开口讲话,声音非常愤怒,尽管菲利普正洋洋自得,听了还是冷彻骨髓。那张仇恨的面具张开了口,沃尔伦嘶哑着嗓子低声说:“我以一切神圣的名义发誓,你永远盖不成你的教堂。”说完把袍服后襟甩到肩上,一路走下楼梯。
菲利普明白,他已树立了一个终身的敌人。
三
伯爵城堡遥遥在望,威廉·汉姆雷简直无法控制他的激动了。
那是国王宣布了他的旨意的第二天下午。威廉和瓦尔特两天来大部分时间都在骑行,但威廉毫无倦意。他觉得他的心在胸腔里膨胀,一直堵到喉咙口。他就要再见到阿莲娜了。
他曾一度希望能娶她,因为她是一位伯爵的郡主,而她竟三次拒绝了他,他想起她的轻蔑就畏缩了。她使他觉得自己渺小,像个农夫,她的种种做法似乎表明汉姆雷家不值一提。但现在情势转了,如今是她家不值一提了。他成了一位伯爵的嗣子,而她什么也不是。她没有头衔,没有地位,没有土地,没有财富。他就要成为城堡的主人,他要把她撵出去,那她就连家也没有了。这一切好得让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