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着,蓦然抬头。
真是奇怪,这光怎么还那么刺眼,眼睛都险些流泪了。
微雨知晓我的计划,离开秦家是我的愿望,可当我真的把腿摔折,她还是哭了。
她蹲下来,地上的影子便蜷缩成一团。
我朝她使了个眼色,有些得意:「这回是我盖住你了吧。
」
她没说话,我们一路无言。
微雨背着我回到秦家。
微弱的灯光和饭厅传来的嬉笑声给这座囚牢增添了些人气,曾经的委屈和悲痛好像慢慢地消失了,比起那些,我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爹娘知道我腿摔折后带了郎中来。
可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想好全只能静卧。
那也就意味着一个月后我和付清云的婚事将要推迟。
「走路都能受伤,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
」娘的指甲戳在我额头上,颇有些怨怼,「若是耽误了你爹的仕途,你让我们一家子怎么办,你可真是个没福气的。
」
不同于娘的焦急,爹还算沉稳,目光落在我受伤的右腿上,幽深晦暗:「反正都要嫁,到时如果还没好,抬着嫁过去便是。
」
我瞳孔紧缩,方知自己高估了人性。
当晚,我托微雨送出一封信,离开秦家的计划要提前了。
8
万事俱备后,我本该拿着行礼坐上去谢家庄子的马车。
可刚要出门,娘仗着生病要我留下照顾她。
我去了。
床榻上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也变得柔和,少了平日里处处针对我的锋芒,破天荒地拉起我的手聊起玉带村的往事。
「那时你小小的,都是六岁却比昭昭还要瘦小,跟着我做家务,干农活,我骗你说地里有蛇,你一下子就跳起来抱着我的手要抱......书澜你一直都是最懂事的那个,日后若是爹娘不在了,昭昭和昭然就拜托你了。
」
「我累了娘。
」
她错愕,抬起迷茫的双眼看我。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初在玉带村的时候你们对我好都是假的吗?为什么家里发迹后我却成了你们讨厌的存在,就连你难得对我这么温柔,也是想让我照顾昭昭和昭然。
」
「这些年,我做得够多了,你们总说我懒惰,说我不思进取,可我要照顾昭昭和昭然,我没有时间啊。
」
「如果我不照顾他们,你又会和我抱怨,又会怪我不懂事,可明明我那时也才十一岁啊。
」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和爹娘撒娇,我也喜欢吃桃花酥,我吃了葱花会浑身难受,我不想嫁给付清云,这些娘你都知道吗?」
我平静地同她说起我这些年的感受,憋在心里六年的委屈像流水似的说不尽。
娘嘴唇嚅嗫,半响落下一句:「你一向懂事,我便以为......」
我忍不住嘲笑自己,原来懂事也是错的。
我并没有待太久,转身离开时她似有所感,一边喊我一边挣扎着想拉住我。
可扑通一声,她摔倒了。
我坐上马车离开了。
我死在了去谢家庄子的路上。
9
我没死。
谢白芫用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帮我瞒天过海。
彼时我已经带着微雨离开云州,去谢白芫所说的老家凇丰州。
微雨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足够她谋生。
而我会种地,会酿酒,两个人的日子倒也过得简单自在。
这日她从外边回来,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我。
顺着她的目光,我才看到院子外边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和昭昭昭然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天差地别的命运。
他盯着我手上准备递给微雨的包子,一眨不眨,疯狂吞咽。
我把包子扔给他,权当是日行一善。
却不想这日之后,每一天都能看到小乞丐的身影。
渐渐的,我知道了他叫白星,知道她无父无母,知道他被其他乞丐排挤日日吃不饱。
「小姐,我们能不能收留他,他好可怜。
」
微雨是想到自己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三个无父无母的人凑成了一家人。
白日里,微雨出门给新嫁娘梳头,我去卖酒或者干农活,回家时白星已经做好热乎的饭菜,是没有加葱花,我吃了不会难受的饭菜。
日子已经步入正轨,白星也开始上学堂了。
我和谢白芫常有书信往来,知晓我们收了个弟弟,她随着书信一起来的还有不少笔墨纸砚和银两。
「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
我和谢白芫交情颇深,从前居于内宅我便和她书信交友。
后来昭昭和昭然见过几次谢白芫,回来时总要夸她,可谢白芫却劝我莫要对他们上心,那时被猪油蒙了心,只觉得弟弟妹妹被人欺负,渐渐也就没和谢白芫往来了。
可她不仅不怪我,反而帮了我一次又一次。
这回的信还提到了秦家人。
原来我死后昭昭和昭然迫不及地跑到谢家,拽着谢白芫「姐姐,姐姐」地喊,那模样哪有一点家中亲姐去世的悲痛模样。
谢白芫生厌,从前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们多有包容,如今不再假装,不仅冷下脸呵斥两人,甚至下令谢府不允许他们进来。
听说那日他们是哭着回去的。
我着实有些好奇她究竟说了什么话让那两个人这般受伤,可谢白芫信中没写,我只好提笔问她,顺便寄去两坛果酒以表谢意。
可我没等来她的回信,先一步等到了秦家人。
10
娘带着昭昭和昭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愣了一下不太惊讶。
我和谢白芫的来往本就没有藏着掖着,若是他们用心迟早都会发现。
可秦书澜早就死了,也已经入土为安,就算现在知道了真相也于事无补,因此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何还对我死缠烂打。
难道是因为付家?
我眸子有些冰凉,冷冷问娘:「想把我抓回去嫁给付清云?」
娘急忙摇头,三步并作两步想牵我的手,见我排斥避开后也不恼怒,只是眼神复杂,眼中含泪。
「付清云死了,我们出发时他就去世了,我才知道他真的染了脏病,原先我们都以为他是花心了点,真的不知道他有脏病,幸好当初你没嫁给他,若是你出事了,娘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
我静静看着她,只想说我真的死过一次了。
死在你们亲手给我选的付清云手下,死在你们的冷眼漠视下。
我正想说话赶他们离开,白星已经放学回来,见他脸上又受伤,我抿唇有些心疼,也顾不上秦家人了,当下就要给白星上药。
「姐姐他们是谁呀?」
「你胡说八道,她不是你姐姐,她是我和昭昭的姐姐!
」
不等我回答,昭然像头小牛犊径直朝白星撞去,看得我心脏一紧,急忙把白星拉过来护在怀里。
「秦昭然你是不是有病!
」
「你骂我?!
你才是我姐姐,你居然为了他骂我,我讨厌你,讨厌你呜呜呜。
」
昭昭也跟着哭起来,时不时瞟我一眼,大有我不哄他们就要继续哭的势头。
「你变了,你以前最喜欢我们的!
」
我笑了,想到谢白芫写的信,故意刺他们:「哟,我可不敢给秦小姐和秦公子当姐姐,你们不是想让谢白芫当姐姐吗,怎么不去找她。
」
闻言两人哭得更大声了。
11
「那日谢白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们是,是白眼狼,伤了昭昭和昭然的心。
」娘眉头紧锁,提起谢白芫时满是怨恨,「以前还当这谢家小姐是个脾气好的,没想到说话这么难听,什么白眼狼,明明这两个孩子只是喜欢她。
」
「太喜欢她,所以我刚死就迫不及待想让谢白芫当他们姐姐是吗?」
我似笑非笑,目光落在昭昭和昭然身上:「可不就是两个白眼狼吗。
」
他们惊得连哭都忘了,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嘴唇颤抖,缩在娘身后瑟瑟发抖。
「你说的什么糊涂话,昭昭和昭然是任性了点,可他们到底也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
「我只有白星一个弟弟!
」
我语气坚定,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要开始赶人。
再晚一些微雨就要回来了,让她瞧见免不了又要为我担心了。
可娘用手挡住门缝,猝不及防被门夹住,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缓过来后她已经泪眼朦胧,声音哽咽。
「回家吧书澜,爹娘知道错了,昭昭和昭然也想你了,你和娘回去,娘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可这些年受的苦我无法忽视,若是轻易就原谅了,那谁来拯救过去的我?
「走吧,秦书澜已经死了,以后也别再来了。
」
我关上大门,听着门外阿娘拍打嚎叫的声音,听着昭昭和昭然被娘逼着跪下道歉的声音,并没有觉得痛快。
只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比起他们,我更担心白星,他总是受伤,新伤添旧伤,让人忍不住揪心。
我上药的动作有些重。
没错,我是故意的。
「姐姐你别担心,就是学堂里有人嘲笑我是孤儿,我和他们打了一架,但是我今天打赢了,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找我麻烦了!
」
白星颇有些自得,被我拍了一巴掌后低头装乖。
彼时屋外已经没了动静。
娘在凇丰州待了五日,日日跟着我下地干活,看我顶着烈日做事,她说我是官家小姐,不需要这么累。
说来可笑,我们不也曾在玉带村生活了整整十年嘛。
我没理她,旁人问起我也只是说不认识。
至于昭昭和昭然,他们挑衅白星,反而被白星打了一顿,哭嚎着和娘告状,却被我轻飘飘的一句「闹着玩」给怼了回去。
12
娘自讨没趣,终于在五日后离开凇丰州。
秦家少了个任劳任怨的大小姐,照顾昭昭和昭然的活也就落在了阿娘身上,这时她才知道我曾经有多苦。
照顾孩子加上处理内宅事务,她真的心力交瘁,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缠绵病榻。
直到昭昭和昭然懂事些,娘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而爹依旧是那个小县令,前世的进京述职并没有发生,反而被上官不断打压,直到暮年也依旧是个小小的芝麻官。
同付家的合作还在,只是后来嫁进付家的人变成了昭昭。
她嫁给了付家的嫡长孙,小了昭昭三岁。
付家内宅管理混乱,昭昭时常回家诉苦,可爹娘需要付家这颗摇钱树,昭昭一腔苦水终究要自己咽下去了。
远在凇丰州的我们过得很好。
我和微雨攒了不少钱,盘下了一间自己的店铺专门卖酒。
若说我最放不下的应当就是微雨的婚事了。
直到白星长成俊朗少年,微雨还是心无旁骛。
我打趣问她是不是要和我做一辈子老姑娘时,她突然害羞地看向我身后,努了努嘴。
「小姐,有人来提亲了。
」
我顿时惊掉了下巴。
「小姐,你要加油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