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萨雷低头表示感谢,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说:“当然,我非常感谢——但是,这些会为我赢得一位妻子吗?”
路易看起来明显十分窘迫:“既然罗塞塔已经拒绝了,只要有你的许可,我们会立即在更大范围内寻找人选。我们会走遍法国王室找到合适的公主。”
切萨雷起身准备离开,一边说:“我会延长在法国的行程,去乡间游览,直到找到合适的人选。”
在罗马,教皇心里依然记挂着儿子的婚姻大事。他叫来红衣主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请他回那不勒斯再恳求国王帮忙。
但是,几周以后,红衣主教无功而返。罗塞塔依然不同意婚事,其他年轻女人中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而且,红衣主教斯弗萨在那不勒斯期间,发现了一桩更让人费神的麻烦事儿。南方有传闻说路易十二打算发起另一次进攻,夺回原本属于他祖先的米兰和那不勒斯。
阿斯卡尼奥・斯弗萨问亚历山大:“这是真的吗?对此您打算怎么办?”
教皇遭到阿斯卡尼奥的质问,感到十分恼怒。可他既不能撒谎,也不能实话实说,于是说:“如果我的儿子切萨雷没有被法国扣为人质,我会采取行动。”
红衣主教评论道:“好一个盛装打扮的人质,得到如此热情的款待,他是心甘情愿地在法国做人质吧。他用圣母教廷的国库振他的声威,满载珠宝前去法国逍遥自在,再勾引来一个妻子。这样,即便与他们成功联姻了,也会威胁到罗马自身的安危。”
亚历山大教皇几乎被彻底震怒了。他暴跳如雷地吼道:“我亲爱的红衣主教阁下,那可是你的哥哥摩尔人卢多维科做出的事,你回想一下,法国人的第一次入侵到底是谁引起的。而且,遭到背叛的是罗马——因为阿拉贡家族没有一个人愿意联姻。他们没有给我任何选择余地。”
“那么说您是真的已经与法兰西结盟对抗阿拉贡了?”阿斯卡尼奥问道,语气中多了些满意的口吻。
亚历山大强作镇定。他站起身,指着房门说道:“你立刻给我走,你刚才那番话近乎异端邪说。我建议你为刚才的那些诽谤之词乞求原谅,否则就在今晚,我会给你做临终祈祷,然后将你扔进漆黑的台伯河。”
红衣主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逃也似的离开了,教皇的雷霆怒火和恶言厉色吓得他从台阶上直冲而下,心脏怦怦狂跳。他有一下被绊倒在地,但立即爬了起来,并决定尽可能快地离开罗马去那不勒斯。
接下来的数月里,教皇几乎搁置了所有的教廷事务。除了新的联姻,他无法再集中精力做别的事情。他拒绝接见来自威尼斯、佛罗伦萨、米兰和那不勒斯的大使——只要不是给他的儿子切萨雷提亲的,他统统不见。
在法兰西,几个月后的一天,路易国王把切萨雷叫进他的房间,高兴地对他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如果你和教皇陛下都同意的话,我想我为你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夏洛特・阿尔布莱特,纳瓦拉国王的妹妹,一个美丽又聪明的女人。”
切萨雷心中又高兴又宽慰,他立即给父亲送去消息,请求教皇允许他与夏洛特结婚,并同意延长他在法国的行程。
亚历山大教皇在圣彼得大教堂主持完大弥撒后,觉得非常心烦意乱。他已从儿子那里得到消息。他跪在教堂的圣桌前,面对圣母玛利亚的注视,努力思考着……
他担任前几任教皇的教廷副相三十五年,自己当教皇主持教廷已有六年。这一生中,亚历山大还没有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局面,让他左右为难。与西班牙的结盟一直是他的力量之源,不管是神职事务还是世俗事务,他都因此得到了巨大的力量。他设法平衡西班牙与法兰西两个异邦的势力,使他们都能继续支持罗马教廷。
然而胡安死后,他的遗孀玛丽亚・安立奎说服了伊莎贝拉王后和费迪南德国王,让他们相信胡安的哥哥切萨雷・波吉亚就是杀害他的真正凶手。这造成了一个恶果,那就是阿拉贡家族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教皇的儿子。不仅如此,整个西班牙、那不勒斯和米兰都没有一个家族愿意与之联姻。
亚历山大遍寻所有城市,与无数名大使谈过,还主动提供优厚的圣职,可是依然没有为切萨雷找到一位合适的妻子,没能找到一个强大的联姻对象。然而,他必须找到,否则波吉亚家庭将面临垮塌的危险。
他需要各城邦国对教廷的支持,他需要那不勒斯和西班牙军队帮助他统一国土,平息贪婪的军阀们的暴动。他把女儿卢克莱西娅嫁给那不勒斯的阿尔方索,也即嫁到阿拉贡家族,其实私底下是为了保证切萨雷能够与阿尔方索的妹妹罗塞塔公主顺利联姻。
可是罗塞塔公主拒绝了。他本想让儿子娶一位西班牙公主,现在却只有一位法国公主愿意做他的妻子。他即将失去对教廷的牢牢掌控了吗?
他合掌低首,跪在圣母玛利亚的大理石雕像前,乞求得到她的忠告。
“圣母啊,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儿子切萨雷问我他是否能娶一位法国王室为妻。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愿意协助切萨雷夺回原来属于您的教会的土地。他会派法国军队与切萨雷一起作战。”
亚历山大内心痛苦地挣扎,思考着该如何抉择。如果他同意切萨雷和夏洛特的婚姻,这是否意味着他将与西班牙和那不勒斯分道扬镳,同时也与心爱的女儿分离?因为她的丈夫阿尔方索是那不勒斯王子,与法国人联姻无疑会毁掉卢克莱西娅的婚姻。然而,如果他拒绝法国,又会有什么降临到他的家族身上?毫无疑问,不管他是否允许,法兰西国王都可能入侵,并进而拥戴红衣主教德拉・罗韦雷为新任教皇。
如果法军经由米兰攻来,亚历山大非常肯定卢多维科会不战而逃。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那不勒斯人必须拿起武器抵抗法国人,那他的儿子约弗瑞和他妻子桑夏怎么办?
教皇绝望地寻找理由,说服自己选择西班牙而不是法兰西,从而让切萨雷放弃他的法国妻子。可是,亚历山大又是跪拜、又是祷告,接连几小时来回踱步思考,还是没能想出哪怕一个理由。另一方面,如果法国的精锐士兵与切萨雷一道从当地的男爵与军阀手中接管罗马涅地区,切萨雷将被加冕为罗马涅公爵。如此波吉亚家族便安全了,教廷也稳固了。
他整晚都没睡,盯着闪烁的烛火,乞求神启。大清早时,他才离开教堂。虽然心有不甘,他最终还是作了决定。
杜阿尔特・布兰达奥正在教皇房内等他回来,他明白亚历山大内心的挣扎。
教皇说:“杜阿尔特,我的朋友,我已经尽可能地通盘考虑了此事。我已经有了决定。我需要一张羊皮纸写下我的回复,这样我才能安枕而眠,好好休息。”
杜阿尔特看着教皇坐在桌旁,第一次感到他那么苍老、那么疲倦。他递给教皇一支笔。
亚历山大的手坚定有力,但他给切萨雷的信只有寥寥数字。上面写着:“我亲爱的儿子,佳偶绝配,即请大婚。”
切萨雷・波吉亚和夏洛特・阿尔布莱特在法国大婚这天,罗马圣城也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教皇下令大放烟火,漫天流光照亮了天空,四处点燃篝火,街道通明。啊,好一片欢腾的景象!
卢克莱西娅在波蒂哥圣母殿的寝宫内,与阿尔方索一起,看着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她的宫殿前方燃放,内心充满恐惧。不是她不为哥哥感到高兴,她深切地爱着哥哥——而是担心心爱的丈夫,他要怎么办?因为这次政治联姻对他来说只意味着灾难。
红衣主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逃离了罗马,还带走了与那不勒斯结盟的另外几位红衣主教。消息传到卢克莱西娅夫妇耳中时,阿尔方索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忧虑和困惑。
他将卢克莱西娅揽入怀中,一边看着烟花竞相绽放。他轻声说:“如果法军入侵,我的家族将面临危险。我必须去那不勒斯指挥军队作战,我的父亲和叔父会需要我。”
卢克莱西娅紧紧抱着他:“可是教皇陛下让我放心,说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他不会允许政治的不和阻挠我们的幸福。”
阿尔方索,虽然才年方十八,此刻却充满无限忧伤地望着卢克莱西娅。他把她眼前的头发撩开:“你相信这话吗,我亲爱的卢克莱西娅?”
这天晚上,夫妻欢好之后,两人睁着眼躺了好久。过了好一会儿,卢克莱西娅才终于睡着。阿尔方索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后,便偷偷下了床,小心谨慎地走到马厩旁边。他进了马厩,翻身骑上自己的马,一路向南朝郊外跑去,一直跑到科隆那城堡。第二天一早,他会从那儿离开去那不勒斯。
然而,教皇出动教廷警力搜寻阿尔方索,他只能被迫待在城堡内,或是返回罗马,不然就会被教廷军队带回去。阿尔方索每天都给卢克莱西娅写信,请求她跟他一起走。可是,这些信从来都到不了她的手里,而是落入梵蒂冈信差手中,被他们交给了教皇。
卢克莱西娅从未这样伤心过。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尔方索不给她写信,因为她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如果不是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她早就跟随他去那不勒斯了。但是现在,她不敢贸然旅行,因为今年初她从马上不慎摔落时,曾经导致腹中的宝宝流产。而且这次出门还意味着要在夜色中躲过她父亲的卫兵,偷偷溜出家门——卫兵们早已将她的寝宫团团包围了。
切萨雷依然在法兰西逗留,时间长到不仅完成了与夏洛特的大婚,还在美丽的卢瓦尔河谷一座小城堡内与她厮守了数月。
正如国王向切萨雷许诺的那样,夏洛特既美丽又聪慧,切萨雷的心神终于安宁下来。她周身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安详,他们之间的欢爱让切萨雷感到平静。但是,每一天他都在跟自己做斗争,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渴望着卢克莱西娅。
夏洛特在他生命中的出现一度抚平了他心头的躁动,他曾那样热切地想要功成名就、攻城略地。如今,年轻的夫妇日日一同散步,一同在平缓的河面泛舟,一同读书。切萨雷还试着教夏洛特游泳钓鱼,两人经常一起放声大笑。
在这段时间里,一天晚上,夏洛特向切萨雷坦露心迹:“我真的爱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爱上一个人。”
切萨雷平素一向玩世不恭,此时却相信了她,虽然她的话并不像它们应该的那样重要。这令他困惑:虽然他也试图努力去爱,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拦着他。虽然他们夜夜在火边欢好,事后紧紧依偎在一起,但是切萨雷心中却在想,是否真的像妹妹说的那样,他已经被邪魔下咒?难道父亲真的牺牲了自己的儿子,像伊甸园内的毒蛇唆使亚当夏娃偷尝禁果一样,让他把心永远交给了刻骨铭心的第一次?
一天晚上,夏洛特告诉他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可这时,他收到了教皇发来的一封急信。
信上写着:“速回罗马履行你的职责。地方主教们正在密谋策反,斯弗萨家族已召来西班牙军队,准备进军意大利。”
切萨雷告诉夏洛特,他必须回罗马带领教廷军队夺回罗马涅地区的领地,并为罗马教廷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如果他不能彻底稳固波吉亚家族的势力,不能让它在教皇和他死后依然安然无恙,那么她和他们的孩子就会面临危险。同时他还告诉夏洛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必须留在法国。
切萨雷要走的这天,夏洛特强作优雅。可就在切萨雷翻身上马时,她终于抑制不住地紧紧抱住他,泪流满面。他又下了马,将她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他对夏洛特说:“我亲爱的洛蒂,只要战事一平息,我一定会尽快来接你和孩子。你别担心,因为能真正把我干掉的意大利人还没有出生呢。”他弯下腰,温柔地亲吻她。
随后,切萨雷骑上他那匹膘肥体壮的白色战马,向夏洛特挥手道别,然后策马扬鞭,穿过城门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