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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2 / 2)

“我要等到永生来世,才会得到这种幸福吧。”卢克莱西娅哭喊着,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这一回,毫无疑问,谁都知道是切萨雷铸此大错,杀死了阿尔方索。但是,早有人风传他如何先在花园遇袭,于是大多数罗马人都认为他的行为有正当理由。很快,两个那不勒斯人就被抓住了,他们认了罪后便在公共广场上被绞杀了。

卢克莱西娅在起初的惊惧过后,又变得暴怒起来。她冲进切萨雷的房间,尖声大叫他先杀死了自己的弟弟,现在又杀死了他的妹婿。亚历山大设法让切萨雷不生卢克莱西娅的气,因为他不想看见他最喜爱的两个孩子之间产生裂痕。然而,切萨雷很是震愕,心中十分烦闷,自己的妹妹竟然断定是他杀死了他们的兄弟胡安。他从未想过要在她跟前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怀疑他。

又过了几个星期,亚历山大和切萨雷再也无法忍受看见卢克莱西娅泪流满面,或是亲眼目睹她痛苦不堪。于是他们开始躲着她,最后不再理会她。亚历山大想把她和她的孩子送回波蒂哥圣母殿,然而卢克莱西娅坚持要离开罗马去内皮,并将她的两个孩子和桑夏一起带走。她告诉父亲,她欢迎弟弟约弗瑞去内皮,可是除他以外,其他弟兄不能去。离开之前,她告诉亚历山大,她永远不想再跟切萨雷说话。

切萨雷内心挣扎着,他想跟着卢克莱西娅,想向她解释。然而,他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于是只好全心投入战役的战略策划,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知道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威尼斯,不让他们有任何可能阻碍他的攻战计划,因为里米尼、法恩扎和佩扎罗这三个地方都受威尼斯的保护。

经过几天的海上航行,切萨雷终于要停靠在威尼斯了。威尼斯城色彩柔和、闪闪发光,整座庞大的城市建造在伸出水面的木桩上,犹如神话中的巨龙浮现于广阔的黑色水面。他看见圣马可广场就在眼前,随后又看见了威尼斯的总督宫。

他从海港被人领到威严的摩尔宫,摩尔宫沿大运河而建。几位威尼斯贵要恭候着他,帮他安置好,让他觉得安适如常。切萨雷安顿下来后,便要求与议会议员们见面。他向议员们解释教皇的立场,并主动向威尼斯提供援助:一旦土耳其入侵威尼斯,教廷将派兵护卫;而作为回报,威尼斯要放弃对里米尼、法恩扎和佩扎罗的管辖权。

议会通过了决议,并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为切萨雷披上深红色的荣誉市民外衣。他现在是“威尼斯绅士”了。

与阿尔方索共同生活的两年是卢克莱西娅生命中最快乐的两年。在这两年里,父亲在她幼年时对她许下的承诺似乎全部变成了现实。可现在,阿尔方索的死让她悲恸欲绝。她失去的不仅是丈夫甜蜜的微笑、明亮的双眸和他迷人的举止风度。她失去的不仅是他们的欢笑,她所痛失的,甚至超越当年她将处子之身交付切萨雷时失去的纯贞。因为那时,她还信任她的父亲,相信她哥哥对她的真情,相信教皇圣父既能抑制罪恶,也能原谅人们的罪恶。但是自从阿尔方索死后,这所有的一切,她都失去了。现在,她觉得自己被父亲遗弃了,被她的天主遗弃了。

她来到了内皮,随她一起来的有桑夏、约弗瑞、儿子乔万尼和罗德里戈,随行的还有五十名她最信任的家仆。

就在内皮,仅仅一年以前,她和阿尔方索一同欢爱、一同挑选精美的家具和美丽的墙帷装饰他们的城堡;他俩一同走在充满生气的乡间,在高大的黑橡树林和灌木丛之间漫步。

内皮只是一座小镇,有一个小型的中央广场,街道两侧是哥特式的建筑和几幢贵族们居住的城堡。小镇还有一所可爱的教堂,就建在朱庇特神殿之上。她和阿尔方索手拉着手一起走过这些街道,对着各种离奇有趣的东西开怀大笑。然而现在,这里的一切似乎也蒙上了阴影,一如卢克莱西娅的心。

不管是从城堡窗口眺望黑色的布拉恰诺火山,还是转过头去看萨宾山脉的蓝色群峰,她都会落泪。她看见的每一件东西,都让她想起阿尔方索。

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日,桑夏和她带着两个孩子在乡间散步。卢克莱西娅似乎比往常神安气定了。突然,远处传来绵羊的咩咩叫声,还有牧羊人长笛奏出的凄婉音符,又让她再度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

夜间,她不停地做着同一个噩梦。她翻过身,发现她那英俊的丈夫就睡在身旁,可是当她伸出手去,摸到的却是冰凉的被单,里面空空如也。她这才发现她仍是孤独一人。她的身体、她的心灵都疯狂地想念着他。她茶饭不思,无心愉乐。每天早晨醒来时,她都感觉比前一天晚上更加疲倦,她强颜挤出的欢笑也只是为了孩子。她到内皮后的头一个月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给两个孩子定做了些衣服,连与孩子们一同玩乐都让她觉得筋疲力尽。

最后,桑夏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兄嫂振作起来。她放下自己心中的悲痛,全心照顾卢克莱西娅和她的孩子。约弗瑞也给了卢克莱西娅巨大的扶持。每当她哭起来时,约弗瑞总是努力安抚她,并花很多时间陪孩子们在城堡里、在田野上玩耍,每天晚上给他们讲故事、唱歌,哄他们入睡。

正是在这段时间,卢克莱西娅开始仔细思考她对父亲、哥哥和上帝的态度。

切萨雷在威尼斯已经待了一个多星期了,他准备返回罗马,继续他的征战。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切萨雷与他在比萨大学的几个老同学一同晚餐。他们一起品尝美酒,回忆过去,聊天逗趣。

白天的威尼斯明媚灿烂、熠熠生辉,处处是人群、色彩柔和的城堡、镶金的房顶、宏伟的教堂和美丽的拱桥。然而,夜幕降临后,威尼斯却变得十分凶险。大运河的湿气向上升腾,城市中顿时变得浓雾迷蒙,雾大得几乎看不见路。楼房与运河之间,小巷有如蜘蛛的长脚,四处伸展,给白天不敢外出的小偷和歹徒们提供了避身之所。

切萨雷沿着狭长的小巷往旅馆走。突然,一束光从运河上照过来,逼得他停下了脚步。

他四下张望,听见有人打开了一扇门。

不等切萨雷看清身边情况,三个衣着毫不起眼的农夫打扮的人向他冲了过来。虽然光线昏暗,但他仍看见了他们手中的刀子发出的寒光。

他迅速转身,却发现对面也有一个人向他扑过来,明晃晃的刀子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切萨雷被截住了,他无处可逃。小巷的出口与入口都被企图攻击他的人堵住了。

出于本能,他一头扎进小巷旁边的运河那泥泞的污水中,河里满是垃圾和下水道里排出的污物。他屏住呼吸,在水下拼命地游,直到不得不探到水面上换气。终于,他游到另一头,猛地把头伸出了水面。

他看见又有两个人跑过一座狭窄的拱桥,从运河那头跑到了他这一边。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提着刀。

切萨雷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再次潜入水下,游到桥下。桥下停着两条小船。他沉到两条船中间的水下,祈祷没有人看见他。

那些人跑过每一条运河、每一个小巷,想要发现他的藏身处。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搜寻所有的边边角角。每当他们走近时,切萨雷便悄悄滑入水底,屏住呼吸,直到闷得再也无法坚持为止。

仿佛是过了一万年,那些人什么也没找出来,便纷纷聚在他头顶的桥上。他听见其中一个人咕哝着说:“到处都没看见那罗马人,那浑蛋也许已经被淹死了。”

“在这样的污水里游来游去,还不如淹死了好。”另一个声音说。

“今晚就这样吧,”又一个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领头的,“尼禄付给我们钱割断他的喉咙,不是让我们追着这只野鸭跑到天亮。”

他听着头顶那些人一个接一个走过拱桥的脚步声,终于,声音渐渐远去了。

他担心那些人可能留了警卫从窗口或是阳台上监视他,于是悄悄地沿着小运河昏暗的堤岸游到大运河,最后终于游到他自己住处的码头上。总督指派的守夜人惊讶地看见他们尊贵的客人从水里爬上来,浑身发抖,身上发出阵阵恶臭。

切萨雷进了住所,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睡袍,喝了一杯热雪利酒。他久久地坐着,陷入了沉思。接着,他吩咐仆从,天亮时他就要走。等到达威尼托陆地地区,他就乘坐马车离开。

切萨雷那晚没有入睡。太阳升起照耀湖面时,他爬进一艘大船。船上,总督的三名手下手持刀剑与弓弩,全副武装,随时候命。正当他们解开缆绳准备起航时,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魁梧的男人跑了过来,来到码头上。

“阁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必须在您走之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威尼斯主管这个区域的警长。在您走之前,我想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向您道歉。威尼斯到处是小偷和强盗,陌生人夜里外出时不幸被他们抓住,就会遭抢。”

“你应该多布些人在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切萨雷冷嘲热讽地说。

警长说:“您能否帮我们一个大忙,推迟您的行程,陪我去一下您昨天遇袭的地方?您的护卫队可以在这儿等着。我们可以去附近一两所房子里看看,也许您可以认出袭击您的人。”

切萨雷心中有些挣扎。他想即刻离开,可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谋划攻击他。调查案情会花去数小时的时间,而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以让其他人告诉他案件的具体情况。现在,他必须回罗马。

切萨雷说:“警长,要在平时我很乐意帮你,可我的马车正等着,我希望天黑前能赶到费拉拉,因为乡间小路跟你们这儿的小巷一样危险。所以,很抱歉,我必须走。”

那大块头警察微笑着举了举他的头盔:“您近期还会回到威尼斯吗,阁下?”

“我希望如此。”切萨雷微笑着说。

“啊,那或许到时候您可以帮得上我们。您可以联系我,警察局总部就在里亚托附近。我的名字叫伯纳第诺・尼禄兹,但是大家都叫我‘尼禄’。”

在回罗马的漫长旅途中,切萨雷思忖着,到底是谁雇用了警长,打算在威尼斯杀死他。但无论他怎么想也是徒劳,因为有太多种可能性了。他内心暗暗发笑,如果他真的被杀了,很多人都会有嫌疑,这个案子恐怕不会有水落日出的日子的。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断问自己。会是阿尔方索的阿拉贡亲戚吗,为阿尔方索的死向他寻衅报复?也有可能是乔万尼・斯弗萨,他还在为离婚一事和被迫承认性无能感到愤怒?或者是莱厄里奥家族某人,因为卡特里娜・斯弗萨被俘而暴怒?又或者是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尽管他把自己伪装得颇有教养,事实上却恨透了波吉亚家族所有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法恩扎、乌比诺或其他城邦国家的地区主教,想要阻止他发起新一轮战役,阻挠他的攻战计划。又或者,是对他的父亲心怀怨恨的许许多多人中的哪一个。

当马车停在罗马城门口时,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必须提防背后,因为毫无疑问,现在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说,卢克莱西娅与切萨雷尝食禁果时身在天堂,那么阿尔方索的死就是她从天堂堕落之时。因为现在,她身不由己地看见了她的人生、她的家族的本真面目。她觉得自己被父亲、教皇以及天父抛弃了。

从纯真到堕落,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她原本生活在神话一般的世界中,受到百般宠爱,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唉,她心中多么悲伤啊。她努力回想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然而看来似乎一切本就如此,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她幼年时,父亲坐在起居室里,把她抱在膝上,给她讲各种有趣的神话故事,故事里有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和巨人。父亲不就是宙斯,不就是奥林匹斯山众神中最伟大的神吗?因为他的声音如雷,他的眼泪似雨,他的微笑仿佛照耀在她脸上的阳光。而她,不就是雅典娜——宙斯的爱女,从宙斯脑中跃出的女神吗?又或是维纳斯,爱之女神?

父亲给她读创世的故事,绘声绘色、口若悬河。那时,她既是美丽的夏娃,被毒蛇引诱,又是贞洁的玛利亚,善良的化身。

在父亲的怀抱里,她觉得很安全,远离一切伤害;在教皇的怀抱里,她不会受到邪恶的侵袭。因此,她从未害怕过死亡,她深信她会在天主的怀抱中安然无恙。他们难道不是一体的吗?

现在,当她戴上寡妇的黑色面纱时,蒙在她双眼上的幻觉的黑纱才终于被揭去。

当她俯身亲吻死去的丈夫那冰凉、僵硬的双唇时,她感受到凡俗人世的虚浮,明白人生不过是受苦,死亡终有一天会到来。不管是她的父亲、切萨雷还是她自己,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到那时,在她心中他们才会真正不朽。现在,她也是在为他们哭泣。

夜晚,有时她无法入睡。白天,她不停地在房内来回踱步,无助地发现自己心神无法安歇,找不到片刻的安宁。恐惧和疑虑有如无边的阴影,吞噬着她。终于,她发现自己最后残存的一丝信仰也消逝不见。她质疑所有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人。她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栖身之处。

“我怎么了?”她问桑夏,每天她都在恐惧与绝望中度过。再后来,她卧床不起,为阿尔方索感到悲痛,越来越觉得害怕。

桑夏坐在床边,抚摸她的前额,亲吻她的脸颊。“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你不过是你父亲棋盘中的一个小卒,”桑夏向她解释说,“你并不比你哥哥重要,他攻城略地为的是扩大波吉亚家族的势力。这是个残酷的事实,但你不得不接受。”

“可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卢克莱西娅想要反对她的说法,“他一直都在关心着我是否幸福快乐。”

“一直?”桑夏讥讽地说,“那是他作为你父亲的一面。而在那个教皇圣父身上,我看不出来。虽然如此,你必须好起来,你必须坚强,因为孩子们需要你。”

“你的父亲对你好吗?”卢克莱西娅问桑夏,“他是不是很疼你?”

桑夏摇摇头:“他现在对我不算和蔼,但也不算残酷。自从法军入侵后,他就病倒了——他疯了,有人这么说——但我却觉得他比从前更和蔼了。他住在我们家族宫殿内一处塔楼里,我们大家一起照料他。每当他一犯病、感到惶恐时,他就会尖声大叫:‘我听见法国人来了。树木、岩石都在叫法国、法国。’虽然他变得疯疯癫癫的,我却觉得他比你的父亲和善。他正常的时候,我不是他的一切,他也不是我的一切。他只是我的父亲,因此我对他的爱永远不会强烈到让我变得脆弱不堪。”

卢克莱西娅哭得更厉害了,因为桑夏的话说得在理,她说出了自己再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卢克莱西娅把自己蜷缩进毛毯中,细想着父亲身上发生的各种变化。

她的父亲说过,上帝是仁慈的,能给人带来喜悦,可是教皇作为上帝的代理人,却责罚严酷,有时甚至十分残忍。她心跳加速,斗胆想道:“这样的罪恶怎么可能使人良善,怎么可以用来侍奉天主?”

最后,她开始怀疑父亲是否真的聪敏睿智。他教她的都是正确的吗?她的父亲真的是天主基督在人世的代言人吗?教皇的判断是否真能代表上帝的意图?她很肯定,她心中那个温和的上帝跟父亲的上帝完全不同。父亲的那个上帝凶狠、残酷,他对着父亲低声耳语,私下授命。

阿尔方索死后不到一个月,亚历山大教皇便开始为卢克莱西娅搜寻下一任丈夫。虽然这有些无情,但他决心为她的未来做出安排。万一他死了,他不想让女儿变成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寡妇,穷困潦倒得要用陶盘进食。他想让女儿富贵安乐,捧着银盘用餐。

亚历山大把杜阿尔特叫进房内,跟他商讨可能的再婚人选。“你觉得路易・德・李尼怎么样?”亚历山大问,“他毕竟是法国国王的堂兄弟。”

杜阿尔特只说了一句:“我想卢克莱西娅不会觉得他合意的。”

教皇给身在内皮的卢克莱西娅送去了消息。

随后教皇收到回信,上面写着:“我不想在法国生活。”

接着,亚历山大又向她提议格拉维纳公爵弗朗西斯科・奥尔西尼。

卢克莱西娅回复了他,她在信中说:“我不想结婚。”

教皇又送去另一封信,问她原因。她的回答非常简单:“我的几位丈夫都遭遇了不幸,我不想又来一位折磨我的良心。”

教皇再次传唤杜阿尔特。他说:“她简直是太难讨好了。她太任性,让人生气。我又不可能永远不死。如果我死了,只有切萨雷能照顾她了。”

杜阿尔特说:“她似乎跟约弗瑞和桑夏相处得很好。她可能需要再多一些时间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把她叫回罗马,这样您就有机会让她好好考虑您的提议了。丈夫死去才没多久就给她找新的,未免太快了,而且内皮离罗马太远了。”

几个星期慢慢过去了,卢克莱西娅努力从伤痛中恢复神气,并为继续活下去寻找理由。终于,一天晚上,当她躺在床上对着烛光阅读时,弟弟约弗瑞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

约弗瑞浓密的金发上戴着一顶绿色天鹅绒帽子,浅色的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卢克莱西娅想起他先前请求过要早点去休息,因此觉得奇怪,为什么约弗瑞现在还穿着新衣服,就好像要出门?可没等她开口询问,他便先说起话来,那样子仿佛是话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了。

他告诉她:“我做了几桩我自己深感耻辱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我觉得我自己卑鄙可耻。上帝也许不会这样认为,但父亲一定会为此责备我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认为他卑鄙无耻过。”

卢克莱西娅笔直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因为哭过而红肿着。“弟弟,你究竟做了什么,会让父亲责备你?我们四个当中,你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关爱最少,但你是最可爱的一个。”

约弗瑞看着她,她分明看见约弗瑞正在痛苦挣扎。他已经等了太久,他想忏悔他的罪恶,而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她。他说:“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罪恶压在我的灵魂之上,我已承受太久了。”

卢克莱西娅伸手握住他的手,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困惑和内疚,她觉得自己的痛苦都无法与之比肩。“到底是什么让你这般痛苦?”她问。

“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会鄙视我的。”他说,“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别人而不是你,我可能会没命。但如果我不卸下心头的重负,我怕我会发疯,或者失去灵魂。这对我来说是更可怕的事情。”

卢克莱西娅困惑极了。她问:“到底是什么可怕的罪行,让你这样战栗?你尽可以相信我。我发誓不会有任何危险降临到你头上,因为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

约弗瑞看着姐姐,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杀死我们兄弟胡安的并不是切萨雷。”

卢克莱西娅连忙伸出手指,放在他唇上:“一个字都别再说了,我的弟弟,别再说了。我心中已经听到这话了。你还是个小婴儿时,我就曾把你抱在怀里,我清楚你的为人。但我还是很想问,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珍贵,值得你做出如此行径?”

约弗瑞把头倚靠在姐姐胸口,让姐姐温柔地抱着他,一边轻声说道:“是桑夏。我的灵魂和她的绑在了一起,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她,我无法活下去。”

卢克莱西娅想到阿尔方索,她明白约弗瑞为什么会这么做。接着,她又想到切萨雷。他受到的折磨该有多大!此时,她为所有为爱受苦的人深感同情。在这一瞬间,她感到爱似乎比战争凶险得多。

如果不先去探望妹妹,切萨雷觉得自己无法继续罗马涅地区的征战。他必须见到她,向她解释,请求谅解,重新获得她的爱。

他来到内皮,桑夏不想让他接近卢克莱西娅,但他把她一把推开,径直来到妹妹的房间,强行走了进去。

卢克莱西娅正坐在那里吹奏笛子。她看到切萨雷突然闯进来,搭在笛子上的手指僵住了,笛声也戛然而止。

切萨雷跑上前去,跪倒在她面前,把头靠在她膝上:“我恨自己降生到这个世界,给你带来这么大的悲伤。我恨我刚发现,原来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希望在下一场征战前能再见你,哪怕只一会儿。没有你的爱,什么仗也不值得一打。”

卢克莱西娅把手放在哥哥赤褐色的头发上,轻轻抚摩着,直到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

“你究竟能不能原谅我?”他问。

“我怎么能不原谅你?”她答道。

他的眼睛里顿时蓄满热泪,虽然她并没有流泪。“你还依旧爱我吗,爱我胜过世上的一切?”他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犹豫了一会儿:“我爱你,我的哥哥。因为你在这个棋局中也不是棋手,而只不过是个小卒。为此,我为我们两人感到可怜。”

切萨雷站在她面前,困惑不解,但他依然非常感激她:“既然我已经见到了你,我就能安心去为罗马征战,赢得更多疆域了。”

卢克莱西娅说:“你一定要小心。说实话,我再也承受不起重大打击了。”

他准备离开了,她允许他拥抱她。尽管发生了所有的这一切,她发现他的拥抱仍让她觉得安慰。他告诉她:“我要走了,去统一教皇国。等我们再见面时,我希望我已经实现了我所有的承诺。”

卢克莱西娅微笑着说:“愿上帝赐福于我们,很快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俩都回到罗马,不再离开。”

在内皮的最后几个月里,卢克莱西娅开始频繁阅读。她读有关圣徒的传记故事,了解男女英雄的生活,研究伟大哲人的思想。她用学问充实自己的头脑。最后她终于明白,她必须做出的决定只有一个。

她是要继续活下去,还是要终止自己的生命?

如果日子就这样继续,她怎样才能得到安宁?她已经很坚决了,无论父亲再用婚姻把她交易多少次,她也不会像爱阿尔方索那样爱上任何人了。

然而她知道,要得到心头的安宁,她必须原谅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如果做不到,她心中的怒火会让她终身憎恨,从此失去心灵的自由。

来到内皮三个月后,她决定敞开内皮宫殿的大门,接见百姓,倾听他们的控诉。她建立了一套治理体系,既服务有钱人,也服务穷人。她决定倾尽全力帮助那些孤苦无助的人、那些曾经像她一样遭受苦难的人、那些命运掌握在比他们更强大的当权者手中的人。

如果她接过父亲给予的权力,以波吉亚之名行善积德,就像切萨雷以波吉亚之名发起征战那样,那她的一生便将变得有价值。像那些圣徒献出自己的生命侍奉天主一样,从这天起,她将献出自己毕生的精力帮助别人,毫不吝惜、慷慨宽容。等她死的时候,上帝会向她绽开笑颜。

此时,她的父亲却一再坚持要她回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