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匈奴的前世今生
在遥远的大西北草原,有一群白狼正在偷窥着中原大地,它们的名字就叫匈奴。
在鸦片战争之前,中国两千年的历史,其外敌几乎都来自大西北。匈奴、突厥、蒙古,等等,来了一个又一个,打跑了白狼,又来了豹子,赶走豹子,又来了一只大老虎。总之,没完没了,永无安宁。于是,自周朝以来,长城越修越长,修得越是坚固,撞击得越是凶猛,从来就没有真正有效地制止过外敌。
大西北外族为何喜欢光顾中原,估计跟地理环境及游牧民族本性有关。首先,中原沃野千里,气候湿润,适宜生活,江南之地更是有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其次,中原生产发达,物产丰富,成群的牛羊在黄昏的牧笛下晚归,成熟的粮食在阳光下反射着黄金一般的光芒;雄伟的皇宫里住着千万个让人流尽口水的美女,这美丽景色,不要说人,动物看到了都想搬家来居住;再次,游牧民族天生爱旅游抢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抢今天吃明天,从来就是祖宗传下来的老本行。不然,为什么我们会在马上生活,不下马来学着中原人逐水而居,安居乐业?
我们不要责怪游牧民族的可耻行为,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汉人居住在苍茫的草原,胡人居住在温暖如春的中原,看你汉人来不来中原抢劫粮食、美女?自古以来,忌妒别人,损别人之利,肥自己之私,从来都是人人在梦里都想干的事。既然如此,唯有以实力说话,你有实力,你就为所欲为,你没实力,你就只好乖乖地继续蹲在大西北啃沙子。
这个匈奴,它前世在周朝的名字就叫犬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它乘机而下,攻破长城,大抢特抢,让周幽王肠子都悔青了。后来,秦帝国建立,嬴政发扬向来“人不犯我,我必犯人”的伟大思想,倾三十万军力驻守大西北,却匈奴七百里之外,不敢南下而牧马。然而可惜的是,秦国一灭,蒙恬一死,再也无人顾及草原上那只白狼了。后来,匈奴乘着中原打得你死我活之时,迅速发展势力,于是短短十年间,他们养足身体和马匹,再次露出凶相,气势汹汹地向中原扑来!
这些匈奴人,他们的首领还有着一个个让人读来陌生拗口的名字。这几乎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特点,其名如其人,来如风去如雨,不把你轰得两眼昏花绝不罢休。他们的领导不叫皇帝,而叫单于,目前在大西北直接威胁韩王信的这个领导,他的名字就叫挛鞮冒顿,为了称号方便,我们暂且用汉人习惯称他为冒顿同志。
古来多少民族,一旦拥有强大的实力,就想扩大地盘,做大产业。冒顿也一样,在他看来,蒙古草原实在太小了,小得连他晚上睡一觉,都觉得其内心野心无处安放。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挥起砍马刀,冲击中原,而驻守马邑的韩王信,则是首当其冲。此时的韩王信,不是十年前的蒙恬;此时的匈奴,更不是十年前被蒙恬追着屁股狂打七百多里的窝囊废。
公元前201年的秋天,汉朝将随着冒顿的进犯,从而改变了历史的方向!
话说回来,冒顿之所以有今天,不全赖于家族及造化,而是纯靠个人奋斗。冒顿老爹是单于头曼,和汉人一样,头曼实行了长子继承制,当长子冒顿长大成人后,他就封冒顿为太子。冒顿以为,他这辈子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只要自己无病无灾,就等着老头子一脚登天,他就坐稳单于之位,吃定草原之大了。
可是,冒顿的麻烦还是来了。这个麻烦就是,他老爹爱上了一个小女人,并且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人性永远都是相通的,在中国古代,不要说皇帝,就是普通男人,拥有三妻四妾从来都是他们人生奋斗的一部分。头曼的这个小老婆,汉人叫妾,匈奴则叫阏氏。冒顿真正的麻烦不在于老爹给他找了一个晚娘,而是老爹想把晚娘的孩子立为太子。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沮丧的消息,然而冒顿还蒙在鼓里。头曼这一幕就像后来的刘邦,想封刘如意为太子,于是就想出很多借口废掉刘盈。然而幸运的是,刘盈周边有许多像周昌那样的人护着他,所以使刘邦另立太子的梦想破灭了。此时,冒顿的命就没这么好了,头曼想来想去,为了成全幼儿太子之梦,他决定借刀杀人,把冒顿干掉。
头曼要借的刀,就是当时与匈奴有仇的月氏。当时与匈奴同处一个大草原,还有一个兄弟部落——东胡。三大集团,东胡强大,月氏弱小,头曼这支匈奴部落就夹在中间。为了对付东胡,头曼决定派冒顿去月氏当太子,联合月氏攻打东胡。然而,当冒顿刚被送到月氏时,头曼突然对月氏发动攻击,企图迫使月氏杀掉冒顿。
月氏当然没有理由放过冒顿,你老爹出尔反尔,倒插我一刀,不砍你砍谁。于是,月底也挥起砍马刀,准备对冒顿下手!可头曼对月氏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搞得冒顿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老爹到底想干什么。不管头曼想干什么,他已没力多想,当他听说月氏要杀他洗恨,立即偷了一匹好马,逃回匈奴大本营。
当头曼看着冒顿像幽灵一般出现在眼前,心里既觉尴尬,又觉郁闷。他问冒顿:你是怎么回来的?
冒顿:我逃回来的。
这么危险的境地,你还能逃回来,真不愧是我的儿啊。天不亡冒顿,是天之安排。既然冒顿有此天佑,那就把他留当太子吧,于是头曼在郁闷感慨之余,顿然打消谋杀冒顿之念头,并且拨了一万骑兵给冒顿带领训练。
头曼错了。他以为换了个嘴脸,冒顿就以为他是个好父亲。事实上,当冒顿后来了解到头曼要借月氏之刀想除之而后快,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亦要把这个老头置于死地而后生。不然,有头曼一天,我冒顿就一天也不能活得安稳。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复仇。冒顿不是头曼,他为了干掉头曼,想出了一招百无一漏的计划:训练神箭手,借机杀父造反。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样东西能比复仇更能激发力量和灵感,复仇若狂的冒顿,由此发明了一种绝顶暗杀利器——鸣镝。
所谓鸣镝,也叫响箭。此箭结构和功能不同于一般的箭。一般的箭头,无论是铁的、铜的,或是骨头的,都是实心的。而鸣镝则不然,它的特殊之处是,在小小的箭头上钻有一条上下空气流通的,像火柴头那般大小的小眼。并且是,小眼的方向多半与箭杆垂直,因为唯有这样,箭在射出去后,才会响起一种呼啸之声。
冒顿对射手规定:鸣镝所响之处,亦是射手所射之处,如果违令不射的,格杀勿论!但是,神射手不是一天能造就的,为了训练一支绝对忠属自己的神箭手,冒顿日夜苦心训练。
终于有一天,试验的时刻来了,冒顿把射手们拉到野外,他献出自己心爱的马,朝宝马射出鸣镝,射手们也纷纷放箭,马儿死了。
嗯,小伙子们表现不错,勇敢果断,而射手射术高超。于是,冒顿再次拉出一个人来试验,这个人不是俘虏,更不是他的士兵,而是他心爱的老婆大人。
我们可以想象,在茫茫草原上,一个匈奴女人,披着宽大的长袍,站在劲风之处,活像一只即将被风吹走的飞鸟。然而,这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鸟儿,就算有翅膀,也是展翅难飞。只见冒顿远远地朝爱妻射出一箭,紧跟着,千万支箭也朝她扑杀而来。
草原之上,没有爱情,只有冰冷的心血和残酷无情的响箭。然而,冒顿手下还是有人不敢放箭,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举动啊,连自己的爱妻都能扑杀,请问冒顿还有什么人是不能杀的呢?但是,这些心软的射手马上为他们佛一般的胸怀和慈悲送命,冒顿对不敢放箭的,一律斩首。
从此以后,只要冒顿响箭一放,再也没有射手敢于违命。这支传说中的神箭队,冒顿正在一步一步地把他们训练成绝无仅有的死亡杀手。紧跟着,冒顿再献一物进行训练,那就是他老爹头曼的坐骑。冒顿对头曼的坐骑射出一箭,只见铺天盖地的响箭呼啸而下,马儿死了。
冒顿得意地笑了,这次训练,没有一人漏箭,没有一人迟疑,没有一箭虚发。我忍辱多日,等的就是今天,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对爱妻痛下杀手,就是无情无义,正所谓,舍不得老婆,就杀不了老爹,下一个目标就是单于头曼。
这天,头曼带冒顿出猎,天亡头曼的时候终于来了。当头曼雄风不减地奔跑于大草原上追逐猎物时,冒顿缓缓地举起长箭。于是,猎物、头曼、冒顿,三人构成了草原上一幅天下最为美妙、最为残酷的审美图。头曼捕猎,冒顿在后,冒顿毫不犹豫地放箭,像一只长眼的黄蜂直锁头曼的咽喉,紧跟着,千万只长眼的大黄蜂嗡嗡地从天而降,头曼像一只无力挣扎的草原雄鹰,倒地而毙!
搞死头曼,冒顿杀掉晚娘阏氏及企图要抢他太子位的小弟弟,从此自立为单于。这就是大草原上一幕活脱脱的动物进化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冒顿登位后,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搞掉东胡。但是,东胡太强大了,凡是对付强大对手,冒顿就像对付老爹一样,忍辱负重,加强训练,等待时机。
这时,东胡单于派使者前来,对冒顿说:我听说你老爹死了,我想要他曾经骑过的那匹宝马!
不用多说,这是活脱脱的挑斗和欺凌。我老爹的宝马留着招你惹你了,干吗要伸手索拿?于是,冒顿属下已经全部跳起来了,他们一致对冒顿说:头曼骑的是匈奴宝马,绝不能送给东胡!
冒顿笑了,何必因一马而伤邻国和气,还是给它吧。于是冒顿就把千里马送给了东胡。然而,没过几天,东胡再派使者来,对冒顿说:我听说单于您的皇后长得很漂亮,我想要你的皇后!
其实,东胡这招就叫激将法,什么宝马和皇后都是假的,它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冒顿出招,只要冒顿一动手,他们就像冒顿的鸣镝扑天而来。这下子,冒顿属臣再也坐不住了,匈奴不发威,你东胡还真以为我们是病猫了。
于是,大臣们一致对冒顿叫道:东胡简直是欺人太甚,请单于速速出征,干他东胡个狗日的!
冒顿再次发笑,只见他摇着头,对众臣说道:何必因为一小女子而伤了邻国和气,还是给他吧!
草原之上的男人,天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对他们来说,女人是小事,问题是,老婆被抢,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可恨的耻辱了。可是眼看皇后要被抢了,单于冒顿还能笑得出来,如此一再忍让,如果下次东胡叫你割土献命,你还会不会舍得?
大臣们还真猜对了,当冒顿把亲爱的皇后送出后,东胡骄傲得就差屁股没有翘上天了。在东胡与匈奴之间,有一块南北狭长千余里的土地,一直以来两国都在各自边界设哨而防,夹在两国中间的这块土地就成了约定俗成的公地,于是东胡人就打上了这块公地的主意。
东胡人之所以选这块没用的土地,不是因为他们爱它,而是借此进一步试探冒顿,如果冒顿能弃公地,那么下一步恐怕就是私地了。这个主意连东胡都不得不自以为得意,不给,我就打你;给了,我就再继续勒索,一直把匈奴蚕食完毕。
于是,东胡再三地派使者对冒顿说:我想要两国间的那块弃地,请你一定要给我!
东胡这招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传说某人救了某人,为了称呼方便,我们暂且称某甲救了某乙。某乙对某甲说: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以后你无论朝我要什么,我都毫不吝啬地给你。某甲不知是为了试验好玩,还是真的别有用心,于是对某乙说,我听说人肉好吃,我想要吃你的肉。某乙毫不犹豫地从身上割了一块肉给某甲。
没几天,某甲又对某乙说,我的一只眼坏了,想用你的换上。某乙也毫不犹豫地挖了一只眼送给某甲。有一天,某甲又对某乙说,我听说人的心很好吃,请你把你的心给我吃,好吗?这次,某乙再也忍不住了,毫不犹豫地拿起刀杀掉了某甲。
由此事我们可以看出,不管是谁,欺负与被欺负都得有一个度,一旦超出底线,唯有以生死相论。对于冒顿来说,宝马和皇后,都不过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和一只眼,然而东胡所提的公土,则是他体内那活泼乱跳的心房了。心房一旦交出,请问生存何以为继?
这次,冒顿再也不笑了,他很严肃地问大臣:东胡逼我们割出公土,你们对这事怎么看?
很奇怪的是,这次大臣们再也不像前两次那么动气了,他们意见也不一致了,有的说,那是一块弃地,可以给;有的说,也可以不给。冒顿一听大怒,站起来骂道:笨蛋!地者,国之本也,怎么能白白送给东胡?
茫茫草原,不在困境中奋发,就在困境中灭亡。冒顿当即把赞成割土者拉出去斩首,只见他跳上战马大声宣布:今天我们就要与东胡决一死战,国中有后出者,斩之!
冒顿这一幕真可谓高明至极,他知道,东胡屡尝甜头,战士必定骄傲,松于防御。而他以愤怒之兵斩杀懈怠之军,上帝只会站在前者这边,而不会为后者守护。果然,当冒顿率领着一群凶狠战士冲向东胡,就如群狼闯进羊圈,东胡一溃千里,遂被冒顿所灭。
灭掉东胡后,冒顿乘胜出击,向西攻打月氏。一夜之间,月氏亦被冒顿所灭,紧跟着,西北的楼烦及白羊河等少数民族部落也通通被冒顿吞并,再紧跟着,冒顿向中原方向推进,把十年前蒙恬将军夺去的匈奴土地,也全部收了回来。
此时,冒顿拥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所谓控弦之士,就是骑兵,我们也知道,两千年前的一个骑兵,绝不亚于今天现代战场上的一辆坦克。在当时,三十余万辆坦克在大草原上排成队列,请问有谁能抵挡?于是,冒顿像猛蛇吞象从此吃大,成了大西北草原上最大的王。
做单于,就要做天下最大的单于。冒顿凭借着空前的力量,准备创造神话和属于他的大时代,于是他把目光瞄向了汉朝守王——韩王信。
公元前201年,秋天,冒顿围韩王信于马邑。
九月,韩王信投降,于是冒顿率兵翻山越岭,攻下太原,来到了晋阳城。冒顿这场外敌危机,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笼罩着西北的大地。
汉朝一场不可避免的对外战役,即将打响!
二 可爱当如叔孙通
大战开前,先叙些闲话。当冒顿在大西北如雨如风地摧折着大汉边疆时,汉朝那帮大佬还沉醉于英雄的往事旧梦。这些白手起家的暴发户,整天除了海吃海喝,就是吹牛争功。这时恰值刘邦行功论赏完毕,每个人都分到该得到的一份封赏。再加上刘邦天天设宴招待,这帮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群人正常的时候,多是粗汉;杀敌的时候,几乎是红眼动物;喝醉的时候,则是一群乱舞的魔鬼。在大宴之上,只见众人喝得横七竖八,有的人跑到宫殿外,对着天空狂呼乱吼,数落着暴秦多少烂事;有的人拔出长剑,一边击打着长殿,一边吼歌;有的人甚至互相拿酒浇对方的头,或是赤着胳膊大腿PK酒量;有的则是像中酒疯似的,举酒对着刘邦咝咝咝地长笑!
乱了,乱了,实在乱套了!
这一幕,用儒家一句话来形容:君不君,臣不臣。刘邦看得直摇头,心里实在是郁闷极了。天下是姓刘的,不是你们姓周和姓灌的,更不是姓张的和姓李的,长此以往,如果他们眼中无天子之尊贵,礼中无臣下之卑下,那我这皇帝还当什么呀,不真的成了流氓大头了吗?
刘邦很想找个人给这些人好好上一节礼仪课,然而一想起秦朝那帮大礼,心里也是直起疙瘩。秦始皇那套尊上卑下的仪法,简直不是人学的。一大堆繁文缛节,走在皇宫里就像踩在地雷阵上,每走一步,都得想想是不是合乎礼;每说一话,又想是不是合乎礼;每做一事,是不是与礼不合乎?这套如山在背的苛刻之法,不得不废掉,只行简易之式。
可是说简易,这也实在简易得离谱了,就像眼前宴会之景,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时不待礼,礼必待人!必须用一套新的朝礼约制群臣,不然,汉朝上下就活脱脱的一堆流氓野兽了。
要学朝仪,肯定首推儒家。儒家是中国礼仪的开山鼻祖,属于老字号的免检企业。可问题又来了,像嬴政这种不爱儒家只爱法家的皇帝,都有那么多麻烦仪式,如果真要学回儒教,那不是麻烦之上又加麻烦了?
事情当然没有像刘邦想的那么糟糕。正所谓,一代有一代之英雄,一朝君即有一朝礼,有人已经替刘邦想出了一套解决朝仪问题的方案,此人正是叔孙通!
叔孙通者,薛人也。所谓薛人,也就是鲁国薛县(今山东胜县东南)人。鲁国是孔子的故乡,这是专门生产礼仪法高手的地方,是自孔子之前就传下来的传统。中国的工艺,每出自一个地方,必先被其所垄断,就像今天的温州人垄断鞋业,景德镇人垄断陶瓷,鲁国亦是如此,天下或是诸侯欲行朝仪之法,想得到真东西,就得到垄断礼仪之邦的鲁国去。
叔孙通不是刘邦亲自请他来的,而是他主动送上门的。这个叔孙通,终其半生,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滑头。但是滑头有很多种,有些人偏偏是滑得可爱,叔孙通正是此中一例。叔孙通靠礼仪之道打遍天下,可以上追到嬴胡亥时代。
秦时,叔孙通因为知识渊博和擅长写文章,被征召入宫,待诏博士。
所谓待诏博士,是指等待被任命为博士。古时博士非此时博士,古时博士是一个官名,主要负责掌管文献档案,编书著述,传授学问,培养人才等工作,其职位相当于今天的国家图书馆负责人。后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闹事造反,嬴胡亥就把博士们及儒生全召来,问道:楚国人陈胜攻下了陈县,你们对这事怎么看呀?
众诸生说道:陈胜这是造反,请皇上速速发兵消灭他!
嬴胡亥一听,心情很是不爽,脸上立即笼上一层阴云。叔孙通一看胡亥脸色不对,连忙上前奏道:请皇上放心,天下都统一N久了,哪还有造反之兵,这不过是一群盗匪罢了!
识时务者,俊杰也。叔孙通这个马屁是拍得够舒服的,嬴胡亥脸上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本来就是嘛,天生胡亥,天所爱之,民亦是敬仰滔天,哪来的造反之兵?
嬴胡亥这明显是严重的阿Q,不愧为阿Q的祖宗大爷。此时,嬴胡亥为了更加满足精神胜利法,他又再次问诸生:我再问你们一次,陈胜是反兵呢,还是盗匪呀?
嬴胡亥这招果然有用,有一部分人跟着叔孙通说这是盗,但还是有人坚持读书人的良知,说陈胜是货真价实的造反。这下子,嬴胡亥真火了,叔孙通明明都说这是盗匪了,竟然还有人敢说是反兵。来人,把说反兵的竖儒通通拉下去斩了,其他言盗者通通退回,准备领赏!
叔孙通果然领到一个大大的赏,得帛二十匹,衣一袭,并且从候选博士转为正式博士官。这就是真正的叔孙通,其人如名,名如其人,滑润变通,就因一句见风使舵的话,赚他个钵满盆满。
如果说叔孙通说了句违心之话,就是想升官发财,那就错了。事实上,叔孙通领赏时,他是多么的心惊胆跳。当他捧着赏物回到居处时,儒生们纷纷嘲讽道:请问先生,今天你拍了吗?
孙叔通一听就火了,拍个屁!你们真以为我是拍马屁过日子的吗,如果不拍,我差点没命了。说完,放下赏物一转身带着弟子们溜号了。自此之后,叔孙通大小通吃,投靠的人不下十个,前后事奉之人有项梁,楚怀王,最后才跑到汉王刘邦那里谋生。
我们知道,刘邦特讨厌读书人,特别是那些百无一用的竖儒。叔孙通的事业只在礼上,不是兵书上。所以,你要让他像郦食其那样出个谋划个策,那可是比登天还难。然而,刘邦还是挺喜欢叔孙通的,归根到底,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一个懂得变通之人。
所谓变通,不是拍马屁。刘邦身边从来就不缺马屁大王,刘邦之所以赏识叔孙通,是因为他能很识抬举地脱掉儒家那套又长又宽的臭袍,穿上楚国本地那短小精练的楚服。再有,叔孙通没有谋策之才,但他很有物色人才的眼光,于是每每给刘邦推荐一些曾经为盗为匪的壮士,这让刘邦打心里就更没理由拒绝这个儒才了!
当时跟着叔孙通混饭吃的弟子有一百余人。之所以有这么多人跟着叔孙通,是因为儒礼表演,就像今天的戏班子,人数不够是无法演出的,所以叔孙通必须管好弟子,等待时机。然而,这天下就像一锅粥一样,越熬越烂,儒生们等呀等,整天只看到师傅在那里忙活,就是没有给他们找事做。于是,这帮人就集体向叔孙通发牢骚:我们跟随你多年,你却总是向汉王推荐一些狗盗之徒,为何偏是不肯推销我们?
叔孙通冷笑,大声教训道:你们真是疯了!天下正是用兵之时,请问一下,你们能打架吗?我之所以向汉王推荐壮士,那是因为他们天生是杀敌将料,你们能行吗?请大家稍安勿躁,只要这天下一平静下来,就是我们的出头之日了!
叔孙通一语道破天机,天造儒生,不是投之战场搏命的,而是点缀升平世界之用的。正所谓,衣食足而知礼仪,如果天下不和平,流血冲突不停止,人民就不能衣食足,衣食不足,请问讲礼何用?这就好像今天的村民,爱看戏是村民的天性,可是农村儿女成群,经济落后,温饱都成了问题,你还想叫他们请戏班唱戏,这不是扯淡吗?
一下子,弟子们全被叔孙通这番话打醒了,只好潜心等待。
叔孙通及弟子们这一等,不知等了多少日落月出,等了多少星夜无眠,等得花谢心碎,惆怅满腔,终于还是等来了机会。这个机会就是以上所述,刘邦众臣酒后失态乱吼乱跳之事。
这些年来,叔孙通就像蹲在刘邦身边的一只老猫,只要刘邦有一丝心情变化,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叔孙通早就看到刘邦对属下长期醉酒之状表示不满,于是一天,他找准了一个机会推销耽搁他多年的儒仪事业。
叔孙通是这样对刘邦说的:我们这些儒生难与诸将进取杀敌,但是可与他们共守汉业,我愿意前往鲁国征召诸生,和我那帮弟子一起共同给你搭起朝仪之式,不知皇上愿不愿意?
刘邦犹豫不决,问道:请问这个玩意儿麻烦不?
叔孙通道:一点都不麻烦!五帝都能异乐,三王亦不同礼,礼这玩意儿,不是僵死的老古董,而是根据时代人情世故定下一个法则,教导人们去遵守罢了。夏、商、周、秦四朝礼皆不同,都有所变化,所以我可能采上古周礼所长,杂糅秦仪,改装成适合时代风貌的仪式。
刘邦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你可以试着去做,但是千万要注意,制定朝仪时,避免麻烦,多照顾我的心情!
刘邦真是太可爱了!
有其可爱之主,才造其可爱之臣。叔孙通拍着胸脯对刘邦承诺,如果皇上不放心,可以先验货再付账,如不满意,包退包换!
是的,此时之叔孙通并非彼时之人。此时,他踌躇满志,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心。礼,礼,礼,多少年来,惨淡坚守,从未言过放弃。今天,仿佛千年等一回,战争唱罢,该轮到儒生登场粉饰太平了!
叔孙通出发了。没有几日,叔孙通回到老家鲁国招兵买马,招到了三十多个儒生。鲁国什么都缺,偏不缺竖儒,有两个儒生拒绝了叔孙通的招请,他们的理由是:你这个叔孙通,事奉不知多少个君主了,从来都只听说你拍马屁,从没听说你做正经事;你办的礼乐又不合古法,你还是请别人去吧,别来玷污我们的名声!
叔孙通笑了。这两个不长脑的东西,真是读书都读傻了,树挪死,人挪活,思想一死,就算是孔子再生,也无力救之于脑残之中。这个世界,一花一草,一木一物,甚至日月星辰,无不在运转变化。与时俱变,与时俱进,不仅是生命之道,更是人生进取之道,连这个基本的道理不懂,只会关起门来读古典,还真只会把自己读成了老古董了。
对于这两个儒生,叔孙通用两个字给他们贴上标签:竖儒!叔孙通又告诉弟子们道:千万不要学这两个死脑筋的家伙,一个不懂变通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说完,叔孙通就带着三十几个人向西而返,回到了长安城。
叔孙通准备排练了,地点设在长安郊外。为了增强效果,叔孙通不但全部动用了一百多个弟子,同时把刘邦身边那些学文之人也全部借来训练。
一个月后,朝仪程序编排完毕,叔孙通进行彩排,刘邦亲自前来观看和实践。结果是:效果很不错,皇上很满意。并且当场拍板,这样的朝仪,完全可以实施!于是,刘邦下令:所有官员都要去参加叔孙通的朝仪培训课,并且在十月岁首之前学会,不然,赶出长安城。
老实说,汉朝这帮大臣们,都不过是些刚刚洗脚上田的庄稼汉罢了,这些人整天大大咧咧惯了,开口闭嘴就是妈的和奶奶的之类的粗话,叫他们去学什么礼仪,绝不亚于赶着一群旱鸭子上架,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可是呢,皇帝大哥都下命令了,你不学也得学,除非你不想在长安城混了。
谢天谢地,大部分大臣终于赶在岁首之前学会了“趋”。
公元200年,十月。长乐宫落成。汉朝决定,岁首之日,诸侯和群臣全部都要到长乐宫朝拜皇帝。
叔孙通的时代终于来临了,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年。须不知,这套被刘邦肯付诸实践的花样礼仪于今人来说,仍然会看得眼花缭乱。
其表演过程如下:
天亮之前,诸侯和群臣必须在长乐宫外列队等候。天初放亮,谒者开始主持仪式,按王侯将相官阶,引导他们依次进入殿门。此时,宫廷旗帜飘扬,卫军陈列,只见骑兵和步兵,及各种各样的兵器井井有条。这时,只见谒者一道一道地传呼“趋”,于是众臣就小步快走进入指定位置。
位置当然不是乱站的,功臣、列侯、各级将军都按次序排列在西边,面向东;凡文职官员从丞相起依次排列在东边,面向西。紧跟着,九个礼宾官,从上到下传呼皇上驾到。于是,就只见刘三乘坐“龙辇”从宫房里出来,这时百官全部举起旗帜传呼警备,然后引导着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以上的各级官员依次向刘三伏首施礼道贺!
整个过程,没有人不畏惧,没有人不屏气凝神,更没有人敢擅自喧哗!
这还不算完,精彩的还在后面。礼毕,接着就是摆设酒宴大礼,诸侯及百官按照尊卑次序站起来向皇帝祝词敬酒。斟酒九巡,谒者方才宣布“罢酒”,也就是结束了。
满朝上下,这时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终于完毕了!
可是这还不能走人,这时只见监察礼仪的御史大人走到众人当中,一个一个地揪出不合礼规的官员,并且把他们带离现场。他们这是去哪里?除了打屁股和加强训练外,没有其他好事。
此时,刘邦盘于高座之上享受着朝礼,犹如享受清风明月。他不由得意地对叔孙通说道:妈的,老子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真是爽啊!
刘邦当场封叔孙通为祭祀部长(太常),赏赐黄金五百斤。
叔孙通谢过刘邦,趁机说道:我那一百多个弟子跟随我好多年了,如果没有他们都不能制成今天这般雄伟庄严的朝仪,请皇上授他们一官半职吧!
刘邦哈哈大笑,好你个叔孙通,发迹也没忘本。好,我就封他们通通为郎官!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日之间,叔孙通一百多个牢骚多年的弟子,果然全部升官。更让人佩服的是,叔孙通并没有私吞五百金,而是全部分给诸生。
这下子,可把那三十多个从鲁国招来的儒生们乐坏了,他们无不佩服长叹:叔孙通果然是当世识时务之圣人也!
如果说,汉朝是一辆火车,那么刘邦就是火车头,礼仪就是轨道,而叔孙通就是铺设轨道的高级工程师。自此之后,汉朝终于有了一套遵守的礼仪。
其实,叔孙通制定的这套朝仪,大体上还是沿袭了秦朝故礼,上至皇帝号,下至官员名称、宫殿名称,等等,都没有做多大改动,所以后世又称汉朝为汉承秦制。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时间地理空间的勾连,更是映射出一种不可割断的文化脐带!
然而,叔孙通为了防止别人抢饭碗,于是把这套礼仪的规章制度装订成册,藏到深宫之中。从此之后,除了儒者之外,平民百姓想自学成才,那可是招都没有的。
三 刘邦PK冒顿
好了,说完了叔孙通,该回到冒顿身上了。
十月,刘邦行过朝仪,决定亲自北伐韩王信和匈奴。刘邦知道,韩王信之所以背叛,估计跟逼他搬家一事有关。韩王信之前还上书说什么晋阳离匈奴太远,不好设防,搞来搞去,迁都马邑不过是要跟匈奴更好地勾结成一片。
如果刘邦如此以为,那就委屈韩王信了。以韩王信之弱,根本无法抗击冒顿的昆仑压顶。三十余万坦克团似的骑兵,不要说交战,就是听到万马轰鸣的声音,足可摄心勾魄。
所以当时的情景是,韩王信只能一边向匈奴求和解,一边向汉朝求兵。汉朝亦派出救兵,可是当他们听说韩王信不经过刘邦点头同意,自作主张接触匈奴,立即怀疑韩王信身怀二心,于是派使者前往大骂韩王信不懂规矩。
韩王信真是吃苦还不讨好,胀了一肚子气。我求匈奴不过是缓兵之计,你刘邦迁我来西北吃苦受累还不说了,竟然还又说我不懂规矩,你这不是逼我造反吗?好,既然怀疑我,我就偏偏来真的给你看。于是,韩王信果然就投降匈奴去了。
然而对刘邦来说,韩王信投降不全是一件坏事。在他看来,这几个异姓王,除了卢绾外,其他根本就没几个靠谱的,铲除他们是迟早的事,既然韩王信落了一个挨打撤王的借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了。
一场清洗门户之战,即将开打。
韩王信早就在铜鞮(今山西省沁县南)陈兵列阵,等待刘邦的到来。对韩王信来说,铜鞮是进入晋阳的最后一道关卡,能不能守住铜鞮,直接关系到脖子上那颗人头的去向。
都说,知耻而后勇。曾经,我乐居韩氏祖传之地,战战兢兢,苦心经营;曾经,我位居天下之要冲,克己奉公,勤于职守;可是你皇帝却逼人如逼狗,一步一步把我推向死坑。刘三,你就来吧,我已忍你很久了。苍天为证,大地为凭,我不仅是为了存命,更是为洗祖宗之辱,今日一战,就让我们一次做个了断吧。
你个韩王信,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一次就一次,了断就了断。开打。
于是,刘邦下令:叛贼韩王信吃里扒外,罪该当死。所有士兵听好,干掉叛军,驱逐匈奴,都是你们立功封赏的大好机会!
领导都发话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此时,冬天正降大雪,整个中国北方都笼罩在一种死亡的肃杀之气中。刘邦主动向韩王信发起了进攻,士兵们像神附肉身,砍杀无数,大破铜鞮,韩王信抵挡不住,只得独自亡走匈奴。
然而,战事并未就此走向明朗,反而更加复杂。韩王信属下有个叫王黄的将领另立山头,立故赵皇族后裔赵利为赵王,集结韩王信散兵败将,打着新赵国旗帜,联合匈奴及韩王信等,准备对刘邦进行反攻。
王黄这招真叫刘邦哭笑不得,果然生猛啊,打了韩王信,冒出新赵王。见过不怕死的,但是没见过这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称王的,不打你个鬼哭狼嚎,绝不班师回朝。
在刘邦看来,赵利和韩王信的军队构不成威胁,但冒顿就不敢小窥了。冒顿派出左右贤王,各率一万余骑兵,联合赵利和韩王信在广武到晋阳一带构筑阵地,企图挡住刘邦进攻的步伐。刘邦迅速做好进攻准备,既来之,则殴之,挡我者死,让路者活,开殴!
此时,天,越来越冷。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雪由天而降,在中国大地上,一场白色恐怖和黑色杀戮同时并行。汉朝士兵像蚂蚁一样,在漫天雪地中蜷缩而前,战争并没有因为天气而改变,刘邦如期对晋阳城发起了进攻。
大雪打破了冒顿的如意算盘。他以为,凭着两万余骑兵和两支中原叛军,就可以拦住远道而来的汉军。然而事实是,匈奴骑兵在漫天飞雪中,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战斗力,马困人疲,寸步难行,大家玩的不过是意志和锐气。
要玩意志和锐气,匈奴骑兵和韩王信根本不是对手。道理是很显然的,当今皇帝刘邦都亲自出马求战了,请问还有谁是敢畏战的。插在刘邦车队上的那支红旗,恰是汉军的灵魂和太阳,有它所到之处,汉军就不会害怕寒冷和匈奴。
汉军就像一辆意气昂扬的铲雪机,在冻天之中破雪前进,攻破敌对盟军,匈奴败走。然而很快的,匈奴和韩王信及王黄再次屯聚,且战且退,誓死拦截汉军。刘邦站在战车眺望前方,不由一声冷笑。这些匈奴,这些叛军,一眼望去,就仿佛是土堆挡洪水一般,根本就不是对手。
刘邦再次下令:全军务必乘胜追击,直到把匈奴打回老家。
汉军再次进攻,匈奴再次败走,一退再退,竟然到了最后晋阳城也守不住了。汉军继续顶寒追击。风,在天上呼呼地刮;雪,在地上越积越厚;这是真正的雪国中人,战士、兵器、战车,连红旗等,无不染上一层沉重的白色。
这漫天飞雪,仿佛把我们带到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中: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