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的儿子们真的“幼小”吗?从生理年龄上,一点都不——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当时已经二十三岁,其嗣子(即嫡长子)宇文觉,也已经十五岁。这在帝制时代,十几二十岁,对于皇位继承人而言,已经算是相对成熟的年龄了,大部分皇帝,也都是这个时候继承的皇位,既是如此,为什么宇文泰会突然冒出来一句“诸子幼小”呢?
其实,宇文泰的“诸子幼小”,不过是含蓄之词,是暗示性的说法,如果摊开来说,应该换四个字——主弱臣强。
主弱臣强的问题,一般集中出现在开国阶段。此时,新生的皇室家族地位未固,力量不足,而跟着老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们,则个个权势熏天,不可一世,此时老皇帝要想顺利传位给小皇帝,一个字——难。
同样因为这个问题,中国的开国皇帝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杀功臣。比如,最典型的就是朱元璋,他就是个杀功臣的最大刽子手,借着“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他几乎把明朝的开国重臣杀了个干净。对此,他的儿子朱标很不理解,说老爸你也忒狠了,这些可都是大明的功臣啊,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们呢?朱元璋什么都没说,扔下了一根荆棘,让朱标去捡,朱标当然捡不起来,觉得刺手;然后朱元璋就说,你老爹我这么干,就是帮你去除荆棘上的刺,让你能顺利接手大明王朝啊。
朱元璋此语可谓是一语道破天机,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功臣们大多是被冤杀的?但是,不杀不行啊,不杀,他的朱氏江山就不能顺利交接啊。所以,开国皇帝杀功臣,不只是心狠的问题,同样也是无奈的问题啊。
当然了,朱元璋是杀得太过了,后来他的儿子朱棣起来造孙子建文帝朱允炆的反,可怜朱允炆就悲催的发现,功臣宿将们死绝了,没人用了……
当然,宇文泰的情况跟朱元璋还不一样,朱元璋当年已经统一了全国,君临天下,当然可以大杀功臣;而宇文泰呢?西魏当时国基未稳,强敌环伺,还得需要老家伙们帮衬着呢,所以,非但不能杀他们,还得好好伺候着他们呢。比如说,宇文泰虽然是老大,但是,这个老大从表面身份来讲,跟小弟也没啥区别,都是柱国嘛。
所以,问题就出在同资历的八大柱国身上。宇文泰死后,八柱国还剩五个,其中,于谨是宇文泰的心腹;李弼曾经是侯莫陈悦的部将,在关陇集团中本就地位尴尬,在投降宇文泰之后,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对宇文家忠心耿耿;侯莫陈崇此前是贺拔岳部将,后来得到宇文泰重用,自也无需多言;以上三人,都是宇文氏的支持者,不会出现问题。
真正要出问题的,是另外两个——赵贵和独孤信。
赵贵之所以会出问题,六个字就能概括——“没有我,哪有你”。
当年贺拔岳死后,宇文泰能接班,赵贵的力挺绝对是关键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赵贵当是宇文氏第一恩人。
赵贵的问题,就在于他老以恩人自居,他就觉着,我让你宇文泰爽到了,宇文泰死了,还不得让我爽一爽?这样一想,问题不就来了吗?
独孤信的问题呢,相对复杂,因为他的背景实在复杂——他本是贺拔胜系统的将领,因此在关东拥有一定力量;然后呢,又曾镇守陇右多年,政绩极为出色,出色到自己的名字“信”就是这么来的(独孤信本名独孤如愿,因为在陇右政绩出众,“太祖以其信著遐迩,故赐名为信”),出色到东魏都以此来挑拨独孤信跟西魏中央的关系。
当然,独孤信背景最复杂的地方在于——他的姻亲关系。他有三个女儿嫁了好人家,大女儿嫁给了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他的七女儿独孤伽罗,嫁给了杨忠的长子杨坚;而他的四女儿,则嫁给了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儿子李昞(顺便说一下,李昞夫妻有个儿子叫李渊,后来成为了唐太祖……)。
以此,独孤信的政治能量就相当可怕,可怕到,宇文泰为了立嗣的问题,就伤透了脑筋,原因是——恐大司马(独孤信)有疑。
按照制度来讲,宇文泰的嗣子理应是嫡子宇文觉,但无奈,他的长子宇文毓是独孤信的女婿,所以呢,宇文泰就很怕出状况,拖拖拉拉,一直到他死的这年(公元556年),才最终召开会议,在群臣默然,大将军李远的力挺的情况下勉强立嗣成功(具体请见《周书·李远传》)。
立嗣的事结束后没多久,宇文泰便在北巡的路上死了,他留下了一个严峻的局面,从此之后,宇文家的一切,都要由宇文护来扛起了。
对于自己的身后事,其实宇文泰很早就开始了准备,他一开始重点培养的是侄子宇文导,但很可惜,宇文导比宇文泰死得还早,于是,宇文泰将希望寄托在宇文导的弟弟宇文护身上。
宇文护是什么背景呢?总的来说,他既没什么战功,也没什么资历,当年宇文泰随贺拔岳入关,年幼的宇文护就没有跟随而来,其他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宇文泰的跟班,邙山之役还吃了败仗,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跟随于谨征讨江陵,算是立了些功劳。在宇文泰设立六官制的时候,宇文护也只是“小司空”而已,在西魏统治集团中,显得并不出挑。
比之朝廷的超级大佬,尤其是赵贵和独孤信这二位,宇文护的力量当然是小的可怜,他当然没能力立即控制局面,因此,在宇文泰死后,朝内立即出现了“诸公各图执政,莫相率服”的情况。
怎么办?被宇文泰寄予厚望的宇文护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他立即去找了一个人,谁呢?宇文泰的心腹,八柱国之一的于谨。
于谨当即允诺。第二天的会议上,于谨便以元老身份,力挺宇文氏,大佬们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他的威势下,也只能跟着他向宇文护行再拜之礼。至此,宇文氏才算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权力交接,宇文护得以摄政,宇文觉得以接班(具体请见《周书·于谨传》)。
公元556年十二月,宇文护逼迫西魏恭帝元廓禅位。
公元557年正月,宇文觉称天王,北周遂正式取代西魏。
从宇文泰病逝,到元廓禅位,再到宇文觉称王,时间一共过去了三个月;而从元修西奔到宇文泰病逝,整个西魏存在了22年;三个月和22年,只意味着一件事——宇文泰可以轻松控制的局面,宇文护还控制不了,正因为他控制不了,所以,他才要借着宇文泰的余威,及早把生米煮成熟饭。
宇文护控制局面的障碍,依然是那群在宇文泰死后便“莫相率服”的大佬。在于谨的突然袭击下,大佬们被迫低了头,但是,大佬们的低头也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满增加了。
最不满的人,便是赵贵。在北周取代西魏后,表面上看,他如愿以偿地担当了大冢宰(跟宇文泰临死前的职位一样),但是,这不过是宇文护玩的一出小伎俩,在把赵贵高高抬起之后,他迅速联合了于谨、李弼和侯莫陈崇,取得了兵权,架空了赵贵。
赵贵很不爽,他的不爽,根子上来讲,还是那句“没有我,哪有你”。赵贵认为,自己是北周的最大元勋,当年拥戴宇文泰的第一功臣,如今,他却屈居黄口小儿宇文护之下,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这口气,他要怎么咽下去呢?思来想去,赵贵得出了结论——这口气根本不可能咽下去。
怎么办?赵贵去找了另一个人,他认为同样咽不下这口气的独孤信。
理论上讲,独孤信当然心存不满很久了,当日的立嗣风波,他就被宇文泰当众拎出来当了负面典型,他为宇文泰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被当成了乱臣贼子!甚至,小老弟李远居然拔出刀想砍他!更可气的,这个要死的李远,完事之后居然还跑到独孤信面前当好人,说他这么干都是为了国事(临大事,不得不尔)!当时独孤信只能强压怒火,应付了一句(今日赖公,决此大议),但是,他的内心又如何平静的下去?
如今,宇文泰死了,西魏变成了北周,但是,被排挤的命运一如既往,原本独孤信是大司马,如今大司马的位置被宇文护抢走了,他没了兵权,这口气,他要怎样咽下去呢?
赵贵找对人了,酒过三巡之后,他们就聊开了,独孤信120%的赞同赵贵——宇文护这小子真他娘不像话!于是,赵贵发话了,他说,既然如此,我们干脆找个机会干掉这小子吧?独孤信表示同意。
很快,约定的期限到来了,赵贵又找了独孤信,要求下手,但是,此时令赵贵万万想不到的是,独孤信劝他住手……
独孤信的犹豫,并不是因为想到了宇文泰对他的恩德,而是因为,他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宇文护确实不难对付,但是,宇文护身边的那三个老鬼,于谨、李弼和侯莫陈崇,却并不好惹,以他和赵贵的力量,他们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干掉这三位。在这样的情况,如果贸然动手,最后也只会引发北周的剧烈动荡,到时候一边暗笑的,可是姓高的那几个家伙了。
独孤信想的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但是他的做法对吗?不对。之所以不对,是因为这样的政治阴谋一旦启动,就再也难以收回了……
果不其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阴谋暴露了,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对宇文护告了密,再然后,赵贵就非死不可了。
可怜的赵贵,终究还是找错了人,因为,阴谋家是需要有决断的。
独孤信也在被告发之列,但是,跟赵贵的遭遇不同,宇文护只是将其免了官。之所以遭遇不同,并不是因为独孤信最后良心发现了,而是因为相比起赵贵,独孤信的政治能量要强得多,宇文护不敢贸然动手。
然后,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于是,宇文护给独孤信送来了一杯毒酒,独孤信也被逼自杀。
赵贵死了,独孤信也死了,他们是北周的开国功臣,但是,所谓开国功臣,或许都是这样的宿命吧。
<h2>天下第一屠龙师
</h2>
赵贵和独孤信相继倒台,北周的政治风暴越刮越猛,然而,这一切,还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接下来,风暴中心的人物,变成了宇文护。宇文护是受托孤之重的权臣,历史上,这样的权臣大多没有好下场,除了传说中的周公、伊尹,乃至一心一意要把烂泥扶上墙的诸葛亮,大部分人,到最后都要身首异处。
汉朝的霍光和明朝的张居正,都是权臣中比较幸运的人物,他们很幸运的躲过了生前横祸,得以顺利死在病榻之上,然而,当他们死后,灾难终究还是降临了。霍光死后,霍家被满门抄斩;而张居正死后,万历帝秋后算账,抄了他的家,逼得张居正的长子上吊自尽,八旬老母则被留了下来,目瞪口呆的见证这一幕人间惨剧的上演。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中国政治,从来都只有单头政治,而没有双头政治。一旦出现“主弱臣强”的局面,就会出现一道残酷无比的单选题——A、强臣取弱主而代之;B、弱主诛强臣而自立。
宇文护已经经历了一次“主弱臣强”的局面,但在当时,作为宇文氏代表的他,是“弱主”的角色;而如今,赵贵和独孤信相继倒台,宇文氏站稳了脚跟,如今的“弱主”变成了孝闵帝宇文觉,而曾经的“弱主”宇文护,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而今的“强臣”。
“弱主”宇文觉身边,突然多了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臣,其中的领导人物,叫做李植。这位李植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立嗣之争中对着独孤信拔刀怒喝的李远的儿子。
李远是关陇集团中地方势力的代表,他的哥哥李贤、弟弟李穆,都是西魏的重臣,尤其是李贤跟宇文泰关系极佳,一度宇文泰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寄养在他家。李远兄弟自称是陇西李氏,号称是李陵的后代(李陵是飞将军李广之子,他后来跟匈奴交战失利,被迫投降匈奴,司马迁为他辩解,还因此惨遭腐刑),但据考证,这个亲也是乱认的,李远跟李陵没啥关系,他们原是鲜卑拓跋家族的一支。
李植之所以出来煽风点火,说起来,倒也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忠臣义士,他的考量很简单——担心权位不稳(见护执政,恐不见容)。“恐”的意思呢,就是有可能会发生,但是还没发生,言下之意是,也有可能不发生;但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还没发生的事了,有个“恐”字,也就够了。
于是,李植联络了同样有此一“恐”的前朝大员孙恒,然后结交了许多“宫伯”(就是宫廷侍卫,多是贵族子弟充当),接着,到宇文觉身边去放风。在李植、孙恒、已弗凤等人的撺掇下,宇文觉决心动手了——照着李植等人的意见,开始在后宫花园训练武士了,训练的内容——擒拿术。
当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宇文觉在后花园大练“擒拿术”,宇文护慢慢也知道了,但是,宇文护这个人,是个很温和的人,所以呢,他没有下死手,他只是采取了预防措施,把李植调去当梁州刺史,把孙恒调去当潼州刺史,想着,这么搞,你们总掀不起风浪了吧?
结果呢?结果宇文觉不高兴了,得了相思病了,越发觉得李植说的有道理了,于是,见天就琢磨怎么把李植和孙恒给调回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宇文护感到很担心,于是,他前去劝解宇文觉:
“天下至亲,不过兄弟。若兄弟自构嫌隙,他人何易可亲?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顾命托臣以后事。臣既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若使陛下亲历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逞其欲,非唯不利陛下,亦恐社稷危亡。臣所以勤勤恳恳,干触天威者,但不负太祖之顾托,保安国家之鼎祚尔。不意陛下不照愚臣款诚,忽生疑阻。且臣即为天子兄,复为国家宰辅,知更何求而怀冀望?伏愿陛下有以明臣,无惑谗人之口。”
这段话洋洋洒洒那么长,其实表达的意思并不复杂——我跟你,既是兄弟,又是君臣,我还身兼托孤之重,于权于位,我已无他求,现下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辅佐陛下,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陛下,你要相信我!
四个字概括一下宇文护的感情吧——掏心剖腹。
据说,宇文护这番话越讲越感动,讲到后来,都快泣不成声了,哭了好久,才算止住了眼泪。实话说,政坛上能竞争奥斯卡的人很多,但是,宇文护此番发言,实在是一番肺腑之言,他要真有异心,也就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段处理李植、孙恒之辈,更不会跑过来语重心长的讲这番话了。
但是,很可惜,宇文护这番话虽然感动了自己,也感动几千年后的我,但却没有感动一旁静静坐着的宇文觉。宇文觉对宇文护的态度,《周书》用了四个字——“帝犹猜之”。
在宇文护对宇文觉说了这番肺腑之言后,宇文觉身边的“宫伯”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很担心宇文护会突然下手,更担心宇文觉会突然回心转意,所以,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很快,已弗凤几个就商量停当了,准备借着过两天国宴的机会,把宇文护给办了。
没有悬念的是,事情很快泄露了,有个叫张光洛的人告了密,然后,宇文护就找来了贺兰祥、尉迟纲等人,将事情和盘托出。宇文护没有发表意见,但是贺兰祥和尉迟纲等人都表示,这个皇帝要不得了,废了吧。
计较已毕,宇文护无奈的出手了,一炷香的功夫,事情搞定了,宫伯们被尉迟纲给逮了,而宇文觉也被贺兰祥监禁在了他的旧宅。
然后,宇文护召集了大臣,他很感喟,痛哭流涕,边抽泣边发言,发言的内容是——废弃旧主(略阳公宇文觉),另立新主(宁都公宇文毓)。大臣们当然不敢废话,纷纷表示这是你们家事,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于是,宇文护废掉了他政治生涯中第二个皇帝——孝闵帝宇文觉。
接下来,就是要处理李植了。宇文护把李远和李植都召回了国都,李远虽有所怀疑,但还是回到了长安。而后,宇文护找来了李远,说:“你儿子在策划一场重大阴谋,不仅要杀我,还要倾覆社稷,我把他交给你,请你自己处理吧。”宇文护的意思,是要对李远网开一面,只要李远依律办事,大义灭亲,宇文护就不会株连到他头上。
然后,李远就带着李植回去了,第二天,李远又带着李植回来了……宇文护本以为李远会带着李植的脑袋过来,但是,手下人却通报说,李植活生生的站在李远旁边。宇文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为什么上天连饶恕一个人的机会都不给他?为什么李远要不相信他?
宇文护给李植准备了个人——宇文觉,他要他们当面对质。当李植看到宇文觉的那一刻,他知道,全完了,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李远方才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他的宝贝儿子昨天晚上对他赌咒发誓说的那些话都是扯淡,宇文护是对的,他不相信宇文护,是犯了多大的错误!李远从凳子上跳起来,哀嚎着说:“果真如此,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然而,还有什么用呢?宇文护已经给了李远一次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换到别人绝对不会给的机会,然而,李远自己葬送了。李植是必须死了,而李远呢,也被宇文护逼令自尽了,而且,没人能够反驳宇文护。
然而,即便如此,宇文护还是很仁慈,他只是干掉了李远两个较为年长的儿子,留下了那些年幼的儿子;而对于他的弟弟李穆,由于李穆曾经劝过李远,要他早日干掉将来早晚要把家族事业葬送的李植,所以,宇文护网开一面,只是将其削籍为民。
一个月后,宇文护干掉了宇文觉,因为,他没的选择。
然而,很多事情,当你开了头,就很难再回头了。
宇文毓上位了。相比较愣头愣脑的宇文觉,宇文毓要聪明得多,但是,所谓“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宇文护吃够了宇文觉的亏,就对宇文毓老是疑神疑鬼——哪怕这小子听话的不得了,即便他上书归政,宇文毓仍让他处理国家大事。宇文护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宇文毓太聪明。
相比较愣头青宇文觉,宇文护认为,宇文毓难对付的多,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这比什么都说了更可怕,所以,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的宇文护,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干掉他人生中的第三个皇帝了。
公元560年,宇文毓吃了厨子李安上的一道汤,旋即毒发身亡。于是,宇文护拥立了人生中的第三个皇帝——宇文邕(宇文泰第四子)。
至此,宇文护成为了中国历史屠龙第一人——他一人干掉了三个皇帝,西魏恭帝元廓,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北周明帝宇文毓;与之同时,他拥立了三个皇帝,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北周明帝宇文毓,北周武帝宇文邕。
排在宇文护身后的,是一系列大咖,包括他的叔父宇文泰在内,刘裕(宋武帝)、宗爱(北魏大宦官)和萧衍(梁武帝),一共四个,并列屠龙榜第二,干掉过两个皇帝;其他如赵高(大家都很熟)、梁冀(东汉著名外戚)等著名权臣,都只干掉过一个皇帝。
以此角度而言,宇文护实在是中国历史上最心狠手辣的权臣。但是,情况是否真的如此呢?
要我说的话,宇文护大概是中国历史最可怜的权臣。在干掉过两个皇帝以上的人物中,除了宗爱这个没能力的,以及宇文泰这样没必要的,宇文护是唯一有能力称帝但却没有称帝的。
宇文护是悲哀的,其实,他何尝不想当个为后世所称颂的顾命大臣呢?但是,又有谁愿意给他机会呢?他拥立的第一个皇帝宇文觉,哪怕在他真情流露,掏心剖腹之时,依然对他满腹狐疑,依然想尽办法要将其除之而后快;他本想饶恕李远一命,但是李远宁愿相信他宝贝儿子的巧言令色,也不愿接受他的宽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干掉了宇文觉之后,宇文护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他已经欲当辅政大臣而不能了,他不得不在内心的恐惧中,干掉他拥立的第二个皇帝宇文毓。其实,宇文护干掉宇文毓,与其说是要专权,还不如说是要自保。
然而,宇文护错了,以他这样的位置,唯一自保的办法,不是干掉他认为那个对他会有威胁的皇帝,然后拥立一个看似对他服服帖帖的皇帝,而是,他干脆一脚把所有人都踹开,自己当皇帝。然而,宇文护既不敢,也不愿,他虽然早就背上了弑君的恶名,却还不想逾越底线,不想将来在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当年对他托孤的叔父宇文泰。
宇文护拥立了一个他认为会听话的皇帝,从表面上看,这位宇文邕,确实看起来很听话,他既不像宇文觉那样锋芒毕露,也不像宇文毓那样看上去深沉可怕,他只是小心翼翼的,不愿越雷池一步的,好好的侍奉宇文护,以至于宇文护自己都觉得,他找对人了。
公元563年正月,侯莫陈崇跟着宇文邕出发去了原州,但是,很莫名的,在某天半夜,宇文邕却单独回到了长安,侯莫陈崇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侯莫陈崇的悲哀是,强不知以为知,他通过卜卦,算到今年晋公(宇文护)会出事,所以,他暗中对着手下人表示,陛下之所以单独回京,只是因为晋公死了。
很快,这件事就传开了。宇文邕当然也知道了,知道之后,他并没有像宇文觉一样,把元老级的侯莫陈崇秘密召过来,玩什么衣带诏,相反,他立即召开了会议,当着众大臣的面,劈头盖脸的训了侯莫陈崇一顿。
侯莫陈崇这才知道“祸从口出”的意思,赶紧诚惶诚恐的谢罪。但是,晚了,当天晚上,宇文护率军包围了他家,逼其自尽。当然,自尽之后,宇文护没有声张,依然以正常死亡的方式,为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该年二月二十七,宇文邕下了一封诏书,诏书的内容是——宇文护论职务是当朝宰辅,论关系,是我的堂兄,所以,从今往后,所有政府公文,都不能直接书写他的名字。
这封诏书要表达的意思,简单说,两个字——避讳。然而,避讳一说,是只有皇帝才有的待遇,宇文邕下达这样的诏书,岂不是将宇文护抬到跟他同等的位置上去?宇文护也知道不妥,接连上书推辞。
如此过了多年,宇文护的权势越来越大——他完全掌握了军权,甚至,他的宅邸的戒备,都超过了皇宫;政府所有公文,没有他的署名,就不能生效;他的几个儿子,都是飞扬跋扈,祸害百姓……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况,宇文邕始终不发一词,更不找其他人来商议,他总是沉默、沉默,再沉默,总是沉默,以至于朝廷内外,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心思。
当然,不知道宇文邕的心思的人,还包括宇文护。
公元572年三月十四日,距离宇文邕继承皇位,12年过去了,这12年里,宇文邕始终对宇文护不置一词,唯一有所表示的,就是要抬高他的地位。12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足以让宇文护这样内心充满着恐惧的人,彻底放下自己的心防,长到宇文邕终于要有所表示了。
就在这一天,宇文护从同州返京,宇文邕在义安殿接见了他,公事处理完毕之后,如往常一样的,宇文邕邀请宇文护进宫去见太后。宇文护经常去见太后,而且,都是以家人之礼相见,他坐在太后的旁边,而作为皇帝的宇文邕,由于只是堂弟,反而站在一旁。这样的情况在12年里发生了无数次,以至于,宇文护对于今天的邀请,没有丝毫戒备。
半路上,宇文邕跟往常一样跟宇文护唠起了家常,然后他提到,最近太后喝酒喝得很凶,岁数大了,这么喝怎么得了?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但她从来不听。这次还请老哥代我劝劝太后。然后,宇文邕从兜里掏出了《酒诰》,说,进宫后你就用这个劝说太后。宇文护一口应允。
到了。宇文护根据宇文邕的要求,对着太后开始宣读《酒诰》,正在此时,宇文邕如往常一样站到了他的身后,但同往常不一样的是,宇文邕拿出了玉圭,突然猛击宇文护的后脑,宇文护随之倒地。然后,宇文邕命令宦官何泉用御刀将宇文护砍死,然而,何泉似乎也吓破了胆,哆哆嗦嗦举起了刀,眼睛一闭,砍了下去——砍歪了……此时,早就躲藏在内室的宇文直一跳而出,终于结果了宇文护的性命。
12年过去了,宇文邕从一个18岁的小青年,变成了30岁的中年,他终于第一次表露了他对宇文护的真实看法——以如此决绝的方式。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位跳出来把宇文护一刀砍死的宇文直,是宇文邕的亲弟弟——当然,在参与这次阴谋之前,他更像是宇文护的亲弟弟。然而,像宇文直这样的人物,从来都不会把亲弟弟、亲哥哥这样的身份当回事,他唯一的考量——权位。宇文直之所以从宇文护的“亲弟弟”,突然又变成宇文邕的“真弟弟”,原因很简单,在沌口之败中,他被宇文护免了职,所以,他不爽了,所以,他要改换门庭。
同时参与此次阴谋的,还包括宇文神举、王轨、宇文孝伯等人,当然,在事发当日,这些人通通不在现场,与之同时,也通通不知情。
这就是宇文邕的作风,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跟他密谋的那些人;当他决定做一件事时,他追求的永远是一击致命的成功率,为此,他有足够的耐心,他甚至可以等上12年。
对于此次事件的最大功臣宇文直,一心想要取宇文护而代之的宇文直,宇文邕是怎么处理的呢?答案是,宇文护死后,大冢宰的位置,宇文邕交给了宇文宪。眼见心仪的位置被抢掉,宇文直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出任大司马,掌握帝国军权,结果宇文邕四两拨千斤,给了他一个大司徒。
浮夸的宇文直游走于宇文邕和宇文护之间,如今又想要像当年的李植一样,将“弱主”当成自己操控权柄的棋子,但是,到头来宇文直却发现,真正被当成棋子的,不是宇文邕,而是他自己。
宇文邕确实需要宇文直干掉宇文护,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成为大冢宰的宇文宪,是宇文护时代的重臣,他参与了宇文护时代的每项政策,以正常逻辑而言,他理应成为宇文护的殉葬品。但是,宇文护死后,宇文邕却准备继续重用宇文宪——为什么呢?因为在宇文护时代,宇文宪是宇文护和宇文邕的中间人,但凡宇文护想对宇文邕有所表示,总是让宇文宪代为陈奏,然而,每次宇文邕有所反对的时候,宇文宪总是非常耐心的,用委曲婉转的方式,来进行协调和沟通。
宇文宪所处的位置,本是最容易拨弄是非的位置,但是,他没有,他总是小心翼翼,所以,宇文邕认为,这是个可靠的人。
因而,即便宇文直一直在叫嚣要干掉宇文宪,但是,宇文邕还是不为所动——这是他比傻哥哥宇文觉强得多的地方。
公元560年,当宇文毓得知自己中毒,命不久矣之后,他留下了几百字的遗言,他说,自己的儿子还很小,所以,他希望自己弟弟宇文邕能够接掌帝位。宇文护同意了这个意见,但是,宇文护一定想不到,聪明的宇文毓,在临死之前,就给他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宇文邕是宇文毓最宠爱的弟弟,他生性沉默,没人问起,他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慧眼识珠的宇文毓还是看出了宇文邕的不俗,他对这位老弟的评价是——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要么不说,要么说中)。
宇文毓看得很准,他的老弟12年时间没有发表意见,但是,等他想要发表时,却没有人能够去阻止他。而今,宇文毓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这是宇文邕对宇文护第一次发表意见,但也不是最后一次,三年后,他恢复了被他杀掉的宇文护及其儿子们的封号,并将宇文护改葬,赐谥号为“荡”,因而《周书》上宇文护的传记为“晋荡公宇文护传”。
以“荡”为谥号的意思有:好内远礼曰荡;好智不好学曰荡;狂而无据曰荡。这里宇文邕的意思,大概是取第三个——狂而无据曰荡。对于宇文护而言,大概这也是个合理的评价了。
宇文护其实并不坏,《周书》也说他“性甚宽和”,若非如此,宇文泰也不能托以后事,然而,很不幸,宇文护从一开始,扮演的就是权臣的角色,而他的命运,也跟着这个角色被早早的决定了。
政治便是如此,一旦被卷入漩涡,很少有人能从中逃生,宇文护奋力挣扎,然而,他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然,被卷入漩涡的不只是宇文护,同样还有本书的主人公——杨坚。
<h2>冷板凳</h2>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杨忠杨坚父子在宇文护时代的处境的话,那就是——尴尬。
尴尬的主要来源,便是最后被逼令自尽的前朝元勋独孤信。杨忠跟独孤信是什么关系呢?七个字——打断骨头连着筋。独孤信是杨忠的老上司,同时,独孤信还是杨忠的亲家;有这一层背景,杨忠和杨坚在宇文护那里的观感就已经被决定了——不可信任。
不可信任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关系,这意味着,只要杨忠和杨坚走错一步,他们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当然,杨忠父子并非没有抗衡宇文护的筹码,事实上,这个筹码相当硬——杨忠是十二大将军之一,掌握兵权。
所谓府兵制,最早的时候,军队并不是国家化,而是私人化。
宇文泰力图恢复的,是北魏前期的“府户”制度,因此,他一反北魏孝文帝“汉化”的故智,进行了“胡化”,重新恢复了鲜卑姓氏,给府兵制打上了极为浓厚的鲜卑部落的烙印。
这个制度有利有弊,利在于,当宇文泰实力不足时,有利于团结各派实力大佬,进行“统战”;弊在于,这会让柱国们尾大不掉,不利于中央集权。当然了,经过宇文泰的大力整顿,以及大力扶植亲族力量,到了后期,柱国们的力量已经小得多了,兵权开始逐渐转移到了大将军手里。
比之赵贵和独孤信,杨忠自然没有足够的底气出来跟宇文护叫板,但是,与之同时,由于他仍然是个统兵打仗的大将军,所以,从实力层面而言,他实际比赵贵和独孤信更不好惹。
信不得,惹不起,怎么办?宇文护的办法是,先拉拢一下看看。
就在宇文觉被诛杀,宇文毓上位后,杨坚被任命为右小宫伯,进封为大兴郡公。“宫伯”当然是个非常尴尬的官职,这个皇宫侍卫的小头目,极其容易被卷入政治漩涡,宇文觉时代所借以跟宇文护较劲的那帮人,除了李植和孙恒,就都是“宫伯”。
于杨坚而言,情况甚至更复杂;因为,这是宇文护为了拉拢他所作的表示——宇文护是大冢宰(宫廷部长),是“宫伯”们的顶头上司。《资治通鉴》提到这项任命时就说:坚为开府仪同三司、小宫伯,晋公护欲引以为腹心。如此一来,杨坚就被夹在了皇帝宇文毓和权臣宇文护中间,其处境之尴尬,自是可想而知。
杨坚初入政坛,就碰到了如此头疼的问题,他自然是拿不定主意,所以,赶紧回家请教了老江湖杨忠。杨忠说了这样一句话:“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
两姑之间难为妇——一语中的。杨坚要面对的两个“姑”,一个是刚刚被“宫伯”们算计过的权臣宇文护,另一个是极其聪明的新任皇帝宇文毓;而他这个“妇”(宫伯),地位又是那样的险要,宇文护想要拉拢他监控宇文毓,而宇文毓又岂能束手就擒,不生出拉拢杨坚的心思呢?此时,悲催的杨坚,要何去何从呢?
服从宇文护?这当然不靠谱,因为自古以来的权臣都没有好下场,早早的走上宇文护这条船,也就意味着早早的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拥护宇文毓?这当然更不靠谱,因为,如今北周的政治局势,毕竟还是“主弱臣强”,如宇文毓这样的“弱主”,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岂能让自己的忠心拥趸们过上太平日子呢?
左袒不行,右袒还是不行,这日子,要怎么过呢?所以,老谋深算的杨忠,给杨坚提了个建议——汝其勿往(你别去)。
这是个什么样的主意呢?当然是好主意,但是,这是个没有可操作性的好主意。据《资治通鉴》说,杨坚当时听了老爸的话,去辞了职(有没有辞掉,《资治通鉴》没有说),但又据《隋书·高祖纪》,杨坚这个辞职似乎当即被打了回票——没能辞了。
没能辞了怎么办呢?那就只能是一个办法——不表态。于是,杨忠和杨坚开始了缄默,对朝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不置一词,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可行吗?至少宇文护对杨氏父子的态度还是有所疑虑,于是,他派了个人,叫做赵昭的术士,前去给杨坚看相。
相比较汉族统治者,少数民族统治者似乎更加迷信,比如说,我们前面讲到的尔朱荣就是这号人物。
尔朱荣同志,似乎是越到紧要关头越相信神灵——
当年他南下讨伐胡太后,就用了塑金人的方式决定选元子攸当皇帝(悲催的是,神灵似乎骗了他,他最后死在了元子攸手里);
后来高欢等人劝他当皇帝,他又拿不定主意,故技重施,继续塑金人,这次塑了四次通通失败,于是放弃了称帝的想法(神灵似乎又骗了他,如果他真的称了帝,可能还不会有那么悲惨的下场);
再后来他跟元颢较劲,在黄河大桥被烧毁的情况下,想要撤退,真正说服他留下的不是杨侃那缜密的分析,而是刘灵助那装神弄鬼的卜卦,而后说出的六个字(这次神灵终于没骗他)……
宇文护应该也是此辈中人,是个相面术的忠实拥趸,在用正常手段看不懂杨氏父子的情况下,他决定采取这样的非常手段。
赵昭去了,然后,他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不过作柱国耳。”(这小子不过是个“柱国”的材料)
当然了,在这么跟宇文护通报之后,赵昭也给杨坚带去了一个“好消息”:“公当为天下君,当大诛杀而后定。善记鄙言。”……(你会成为国君,而且是要经历一场浩劫,好好记住我的话。)
在那年头,江湖术士是个苦差事啊……
宇文护稍稍把心放下来了些,反正杨氏父子不表态,随他去吧。于是,杨坚如履薄冰的当着这个右小宫伯,终于,他快看到曙光了。
公元560年,也就是杨坚当右小宫伯两年后,宇文毓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宇文邕上位后,他能不能因此而摆脱如此悲惨的处境呢?
答案是,不能。杨坚确实不再当右小宫伯了,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他又被任命为了“左小宫伯”……
一如既往的,杨坚要在两姑之间当好妇。
作为杨坚的保护伞,杨忠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他的提心吊胆,丝毫不在杨坚之下。怎么办呢?杨忠的看法是——转移视线。
公元562年,北周朝中开始出现了跟突厥联合,讨伐北齐(彼时东魏也被高氏家族的北齐取而代之了)的议论。当然,朝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很困难,理由是——齐氏地半天下,国富兵强。若从漠北如并州,极为险阻,且大将斛律明月未易可当。今欲探其巢窟,非十万不可。(齐国势力很强,而从漠北进军,地理险要不说,对手斛律明月也不好惹,所以,真要去北齐地面,非得十万人马不可)
然而,杨忠却表达了不同意见,他认为,斛律明月很好弄,而且,也无需十万兵马,一万就够,他的理由是——师克在和不在众(军队能否打胜仗的关键在于是否和谐而不是兵马的多寡)。
在此之前,北周和北齐(之前是西魏和东魏)的较量态势,都是北齐处于攻势,而北周处于守势,如今,杨忠只有一万人马就想去攻打北齐,当然是痴人说梦,他的理由“师克在和不在众”更是站不住脚。杨忠是傻了吗?当然不傻,他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啊——京城政治斗争这么激烈,而他的身份又如此微妙,不找点事做,日子怎么过?
杨忠的担心当然有道理,就在下一年正月,又一个元老级人物祸从口出,倒了大霉——侯莫陈崇。于是,这回是不走也得走了。
公元563年,杨忠作为主帅,率军讨伐北齐;而达奚武则率三万人马为南路,双方约定在晋阳会和。
最初还是很顺利的,杨忠带着部队一路披靡,很快打到了晋阳。次年正月初一,杨忠就带着部队向晋阳发起了进攻。
当时正是天寒地冻,大雪整整下了几十天,寒风凛冽,而驻守晋阳的北齐统帅不容晋阳有失,率其精锐,呼啸而出。当时突厥人带着10万人马前来助阵,结果一看这阵势,也被吓到,于是选择了作壁上观;而约定前来会和的达奚武三万人马,也迟迟不到;杨忠就只能是孤军奋战了。
这场仗打得很惨烈,杨忠带着700人与敌军奋战,伤亡近半,后来援军还是不到,只能被迫撤退。
对于北周和北齐的关系史而言,这是一场极具象征意义的战事——在此战之前,每逢冬天,北周都要凿开冰封的河床,以阻止北齐随时可能出现的进攻;而在此战之后,要在冬天凿冰的,却变成了北齐。
对于杨忠的巨大功勋,宇文邕极为赞赏,打算将其封为太傅。但是,宇文护却表示反对,道理也很简单,杨忠到现在都还没有表态,他岂能让宇文邕轻易用“太傅”一职将其拉拢过去?宇文护反对了,宇文邕当然也不会反抗,于是,打了这么一场重量级的战事后,杨忠居然不升反降,被任命为了泾州刺史。
也就在同一年,宇文护率军东征,但是,对于杨忠的安排,却只是让其在北方接应突厥而已。讽刺的是,此次宇文护的东征也就不过尔耳,无功而返,反倒是杨忠的策应工作做得出色无比。
杨忠被宇文护刻意压制,心情是爽还是不爽呢?恐怕很难有人说清楚,毕竟,泾州刺史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终究远离京师,也就远离了北周那波涛汹涌的政治漩涡。
杨坚的情况跟老爸一样,不好,但也不坏。从右小宫伯,到左小宫伯,杨忠这个“小宫伯”的差事,整整干了八年。要说幸运的是,他所侍奉的第二任皇帝宇文邕,是个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的,这样的性情,也让手底下这些当差的少了些烦恼,多了些太平。
原地踏步八年后,杨坚总算向前迈出了一小步,他进位为大将军,出任随州刺史。之所以说是一小步,是因为据考证,杨坚这个好容易晋升来的刺史只是在公元565年干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然后他就再次回京了。再然后?好像没有再然后了……
据《隋书》说,回京之后,因为吕苦桃生病,杨坚就侍奉母亲去了,而且,一连侍奉了三年,昼夜不离左右,为此赢得了个“纯孝”的名声。
这件事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杨坚确实很孝顺;二、杨坚回京后就被政府晾到了一边,除了侍奉母亲,也没其他事情可干了。
更悲剧的是,公元568年,杨家的顶梁柱,一生际遇坎坷的杨忠,从泾州回到了长安,不久后,就因病辞世了。政坛失意至此的杨坚,陡然失去了可以依傍的大树,其处境之凄凉,自是可想而知。唯一可以安慰一下的是,杨坚承袭了父亲的爵位——隋国公。
如此的境遇,使得从小在佛寺中长大,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杨坚也自觉前途暗淡,为此,杨坚四处求仙访道,先后找了术士来和、道士张宾、焦子顺和董子华等人,他想问问这些活神仙,为啥从小就有人说我将有天下,但我混到今天,却混到如此惨淡的境地呢?活神仙们的回答倒是千篇一律,面包会有的,天下也会有的,但是,你得先等等看。
所以,杨坚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到跟杨家始终不对盘的宇文护垮台。
杨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公元572年,杨坚政治生命中最大的阴影宇文护,终于被隐忍不发12年时间的宇文邕一击毙命。杨坚的命运,也随着宇文护的倒台,立即发生了转折。
宇文邕并没有立即重用杨坚,但是,公元573年,宇文邕做出了一件彻底改变了杨坚政治生涯的大事——将杨坚的长女杨丽华立为太子妃。
政治确实是一项极端考验耐力的活动,杨坚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受到了宇文护的压迫,坐足了冷板凳,甚至也有很多时候感到前途暗淡,但是,十多年的冷板凳最后被证明是值得的,因为这十多年的不如意,成为了杨坚在宇文邕时代最大的政治资本。而这个资本,给他带来了一个重要身份,也正是这个身份,彻底改变了他的政治生涯。
这个身份是——未来国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