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己给他的那件旧蓝布袄。显然拆洗过,打着几处补丁,领口和门襟处磨得久了,用粗布细心滚了边儿。他仍记得那时大杂院里白霜欣喜的模样,却没想到这袄被他从池县穿到了京城,从拮据穿到宽裕,从生穿到了死。
紫袖忍了许久的眼泪霎时就落了下来。有一滴落在了白霜身上,被那件棉袄吸了进去。他连忙仰头,吸气,绝不让眼泪再染上他的身。他快手快脚将那几层衣裳割裂除下,和丁曦将他料完毕,呆立一旁却缓不过劲来。
丁曦早着人忙碌着,一面站在他身旁说道:“放心罢,他说了要留在京城,死也不回池县去,我就给他找块风水宝地,伺候他一辈子。大般若寺也置了海灯,叫他冥福永享,早日托生。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咱们还聚在一块儿,都跟着你练武,绝不再吃这种亏。”
说罢走至案前,掏出一把匕首,“碦哧”切下自己一根手指,血淋淋摆在牌位之前,凄然道:“霜儿不赌,我也不赌了。过阵子我去求师父允我回景行门,此生再不进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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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没有在榜,所以稍微躺平了一哈
第148章 诸相非相(5)
紫袖像是丢了些魂魄,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出了丁家。他在灵前守不住,立即寻往白霜出事的地方,四处查看。
夜色四合,他仍觉发懵。就算白霜真做错了甚么,也应当有个纠正的机会,毕竟他还那样年轻,何况已经在朝更好的方向走了,白霜是有出息的。他心中十分酸楚,甚至愤怒,只是甚么都说不出,没了就是没了。
白霜颈中伤痕他仔仔细细看过,不像刀剑般平整,而是多出来小小豁口,又不是专用来放血的凹槽。他一时想不出那印子出自何物,只管径直奔去。一如丁曦所言,左近人迹稀少,墙高影深。他沿路摸去,一夜毫无所得。
第二天是个吉日,跟着丁曦葬下白霜,他又折回寻找线索。尚未查尽,不觉天又擦黑,只听车响,呼啦啦直到面前。
绣帘掀起,六王爷的面容半露出来,对他吐出两个字:“回去。”
朱印信手拉住了他,带上马车。王爷面沉如水,三人默然无语,回了王府。
他仍被朱印拉着,一抬头却已到了梅苑之外。只因这里曾是展画屏住过的地方,王爷连进也不许旁人进来;不知为何,今天却径直带他至此。紫袖踌躇着,见他已迈步进去,又觉朱印轻轻一推,留在门口,自己却身不由己跨进门,头一回踏上梅苑的地面。
不等他四处打量,六王爷扭头便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在外头逍遥!亏我好心叫你养伤,你既然无恙,干脆便动身寻展画屏去!”他伸出手指画着,“你先去五浊谷……”
“不用你教我。”紫袖此时心中发堵,对他也没好气,截断他的话道,“如果你是来同我商量,咱们就商量;如果你是来下令,就把你那一套作派收起来,大概还能节省一时半刻。呼来喝去地,对我没有用处。”
六王爷见他态度甚硬,更是横眉立目:“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是甚么人?你这颗头就长得这样结实?还不快些寻到魔教化解此事将功折罪!”
紫袖反倒笑了,冲他走近几步道:“我有甚么罪?至多和展画屏同罪罢。又要领甚么功?我甚至连你的皇帝哥哥是死是活都不在意,只要展画屏能活下来就够。”
王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算计。你只想混到那个时候,偷偷接应,帮着展画屏成事。你这一脑袋浆糊,却想不到将此事消弭于无形,哪个都不必死。”
二人站得甚近,在冷清的梅苑中显得剑拔弩张。
紫袖看他嘴角紧绷,神情有些熟悉,不由微笑道:“你皇兄那时给我一锭墨,叫我化为己用,我只以为是招安之意,用来对付哪个门派的,没想到原来竟是这般狠毒。你看他布下的局,胡不归能控制去来观,凤桐指使凌云派,如此这般不需多久,整个江湖都握在朝廷手中,一举一动不过是旁人所执的刀剑、戏台上的傀儡,生杀予夺还由自家说了算吗?若非魔教此番作为,我仍然不能明白……我师父做这件事,就是为那些小人物伸冤——不该成么?”
他盯着六王爷,向前再走一步:“我找到展画屏,你想法子扣住他,就是折了魔教一大截战力。你说哪个都不必死?”他收了笑意道,“王爷久不涉足江湖,当真全忘了刀光血影。这梁子结得如此之大,以你皇兄的手段,必然一个不留。你以为我会听从你的指派,舍弃魔教去保仇人的性命吗?”
“那你打定主意了?”六王爷问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展画屏杀进宫去自投罗网,等在这里甚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