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奇问道:“好东西为甚么不要?”
小柔儿见他不懂,十分耐心的说:“我娘说,别人掏出好东西来,有的人眼皮子浅伸手就接,咱们可得把他的手按着!我前天藏了两颗花生糖,吃掉一颗,要分给她一颗,不等我掏出来,她真就把我的手按着啦!”她从衣兜里拿出一粒糖来,比划了比划,“要是知道我拿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可要骂我呢。你留着罢。”
那人一脸惊奇地听她说了一大串话,沉默一刻,才又笑道:“你娘真好啊。那我用这平安符,同你换这糖罢。”
小柔儿一呆,这人别不是个傻子罢?也许不傻,只是比自己还要爱吃花生糖。她换了平安符,乐得笑了两声,忽然又记起这个人毕竟不认得,板住了脸,不说话了。
那人便说:“好姑娘,快回家罢。”随即戴起毡笠,压低了帽檐。
她瞧着他转身离去,灯火微光中,背影像是伤心的,许是因为自己不搭他。小柔儿霎时内疚起来,突然叫道:“我家里还有!我爹爹……我爹爹会做!”
那人转过身来问道:“甚么?”
“灯呀!”小柔儿跳起来,把金鱼灯抓在手中,冲他追上两步,“你喜欢,我去给你拿一个新的!”
那人看着她,忽然露出格外温柔的神色,低声道:“多谢你,我家里也有的。”
小柔儿仰头望着他,有些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甚么总像是在伤心?他有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大年下也是笑的,却盛着忧色。那笑意和忧郁又都那么轻,将眼里的神采染得像雾一样。
眼看他又要走,她赶着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身,笑道:“我是金鱼灯大侠。”
不等再问,身后传来熟悉呼唤声。小柔儿一瞧,母亲的身影已匆匆寻来,再回头时,那人已不见了。她拉着母亲的手回家去,一边叽叽咯咯说着方才的见闻:“是金鱼灯大侠!大侠飞在树上,给我摘下来的!还换了这个!”又喃喃自语道,“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大侠……不对,是好看的。”
“这丫头疯魔了,整天都说些甚么疯话!只会瞎跑,让你学点针线活计就比登天还难。”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又问,“哪里拾来的符?明天看看有谁来寻。没人来找,你才能留下。”
小柔儿一时没说话,忽然问:“娘,有甚么能比大还大?”
“比大还大,那不就是太大了,装不下了!”
“那我要做太大侠,赛过女将军!你让爹爹给我做一个太大的灯罢……哎呀!”小女孩的叫嚷声响彻小巷,“这是我的糖!他不是拿走了吗?”
母亲斥道:“都要吃饭了,还偷吃糖!狗窝里藏不住热干粮。”
咯吱咯吱的大嚼声中,母女二人温柔说笑逐渐远去,金鱼灯大侠从黑影中现身,向着那一点亮光瞥了一眼,走出了小巷。
紫袖走过新年的大街,有毡笠遮盖,面孔只需要伪装下半截。他的唇角还因为方才小女孩的童稚举动而残留着微笑。大伙儿都在忙着过年,他从其中经过,明知道自己兴许永不会有那种热乎乎、火烫烫、绕着锅台转的日子,却着实为他们高兴。
长泰九年已至末尾,又是一轮新旧交替。
他已去过不少地方,存着心在看,发现长泰帝在治国上头是有些本事的,他费了心思攀上那个位置,倒也不算尸位素餐。只不过如今换成新皇帝,也并未觉得多么不一样。
紫袖在不同的州县,观察着不同的人,琢磨着不同的改扮技巧。身形,语调,走路的姿势,随意改换便能模仿另一个人,却无法复刻对方的人生。当他用心看去,无意中倒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幸运。
他并不算苦。还完丁曦那边的债务,他手上仍有一点积蓄,有武力自保,能帮助别人,必要时还能用这点武力做活赚钱。比他苦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多少人勤勤恳恳只为一口饭,多少人拖家带口小心翼翼不敢生病,多少人曳尾泥涂甚至忍辱负重,也不见得换来一个更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