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记忆与屏幕上的资料无限重合。叶筝走在黎风闲前面,不远,一个触手能即的间距,按下电梯,他便手揣进兜里,脸向上抬,去看显示屏里的数字。
黎风闲站在他身后,将他的背影挡了半边,随即,电梯到闸,两个人一同进入梯箱。叶筝靠到角落里,头倚着厢壁,下半张脸挂了个黑色口罩,目光仿佛在看按键板上的楼层。
电梯门闭合前,画面慢了下来,是后期处理过的慢放,每个细微的举动都被拆解成一帧帧的图片。黎风闲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因此他的面目完全暴露在镜头之下,冷眉、俊脸,模糊的成像中,细发轻轻在动,一道沉着严冷的颜色,一个奥秘莫测的深窟,在这样昏蒙的影像里,这张脸依然完美到教人难以挑剔。
欣赏完狗仔带来的杰作,叶筝虚虚地支着下巴,无可厚非的样子,“我去朋友家里过个夜,能说明什么?你不会连我交什么朋友都要管吧?这不合适,韩先生。”
“如果是其他人,这当然说明不了什么。”狗仔走到叶筝面前,试图用一个傲然睨视、占上风的姿态发话,“可我知道你喜欢男人,叶筝,”他又着重强调,“你喜欢男人。”
“哦。”叶筝还是那样对他笑,怡颜悦色的,“你有证据吗?”
“你觉得呢?”狗仔冷嘲道。
“我觉得你是有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直接约我出来见面。”叶筝视线又转回到电脑上,一分多钟的影片正在重复播放着。没新意、够无聊。
“所以大家也别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的底牌不是这个。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我没时间在这和你玩猜谜游戏。”叶筝探手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按下去,背贴向沙发椅,像一种等待。
这时候,男人转过身,去摸电视柜上的烟盒,他把口罩解下来,咬住烟,哒一声,打火机燃亮,凑到烟尾,蚕丝一样的烟圈在灯罩下翳然飘升。
对着烟嘴缓缓吸了一口,男人两根手指夹住烟身,到茶几另一侧的沙发椅上坐下。
他把烟搁在烟灰缸的缺口里,烟烬随着时间,拖出好长一截,烟雾之中,他看向叶筝的眼睛,“明城中学,七班。”
狗仔将压在笔记本电脑下面的照片抽出来,一张过了胶的班级照,“还记得我吗?”看好戏那样,男人笑了笑,把照片推到叶筝面前,自我介绍,“我叫韩乔。”
好半晌,叶筝都没有反应,放在他们中间的那支烟还在烧,直到烟灰断裂,叶筝才拿起那张照片,眼睛睁大了一点,是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是你,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
他又把照片翻了一面看,后面是空白的,“没想到毕业以后还能遇到,真是有缘。”叶筝放下照片,像随手放下什么不足挂齿的东西,“韩乔,”他点点头,“我记得你。”
立刻的,韩乔握在桌下的左手又加了点力,指甲嵌进掌心,深深地擖着那块肉。
今晚之前,他拟定过无数个他们会面时应有的画面——
惊讶、气恨、献疑。
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才对,才符合他们之间的身份——狗仔和艺人——砝码与天秤。
而不是现在这般,一潭死水,甚至叶筝还很有意兴地观察着那张旧照片。
韩乔又拿起桌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口,胸膛起伏,他也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一点,于是团成拳的左掌松开,手指规律地敲着大腿,“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他追忆起旧事,“是因为毕业那天,你和我表白了。”
叶筝还是在看照片。半长的头发稍垂下来,披散肩头,片刻后,他偏了偏头,额前掉下来一绺碎发,他把那绺长发抓到耳后,抬起头,灯座的色光飘在他鼻前,眉目让斜落下来的阴影磋得凌厉,仅仅是和他对上视线,韩乔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绷得狂跳,周身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僵直。
这太陌生了,无论是十几岁的叶筝,还是电视上的叶筝,都没有展露过这样的一面,阴冷、漠然,不是强作出来的伪装,那是他骨子里就带的。
韩乔干这行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也和不少明星做过交易,圈内很常见的“生意”手段,可能在外人看来并不怎么高明,但大多数艺人都会为自身的名誉作出考量,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他见得多了去,好些个信誓旦旦说要将他告上法庭的,最后也都半途而废,灰溜溜地选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