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奶奶的手?不算用力,可她?丝毫不敢挣扎,连动都不敢动。
她?只能说出实话:
“奶奶是说、说,姊妹们各自都长?大了?,想起当年?的事,她?……心里有愧,想和二姑奶奶当面认错。
吩咐、吩咐奴才,若二姑奶奶,细问,就说、说她?知道当年?姚姨娘收买了?谁——”
“所以,你方才是在撒谎。”
纪明遥确定,“你想背叛你的主子?,让她?倒霉。”
其蓁在她?手?下发抖。
她?轻轻地笑?。
“好姑娘。”
她?转握住其蓁的手?腕,扶她?起来,“你来。”
其蓁腿脚发软,浑身?无力。
纪明遥便直接半抱着她?走到?内室,命人:“快上热茶点?心!
拿我常用的茶来!”
这时候,二姑奶奶的怀里又格外温暖。
其蓁坐在了?阳光照耀的临窗榻上,手?里捧着清香的热茶。
二姑奶奶甚至亲手?拈起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
她?怔怔吃下两块红豆酥。
奶奶……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可她?知道,二姑奶奶常和丫头们同坐吃茶,不分主奴。
想来,也常喂自己的丫头吃东西吧。
为?什么她?就没那个福分,被分到?二姑奶奶身?边?
“我问,你实话答就好。”
纪明遥柔声说。
其蓁抹泪点?头。
“纪明德突然急着见我,想必你也觉得奇怪。”
纪明遥便说,“你仔细想想,最近一两个月,乃至三个月、半年?,她?和柴家?都有什么与往常不同之处?”
“你不用急、更不用怕,慢慢想,慢慢说。”
她?又道,“便是回去迟了?,我与你一同编一篇话告诉她?,不叫你吃苦。”
其蓁先喝完了?手?里的茶。
她?大概心定,便先说纪明德:“奶奶是从这个月初开始,是——初四上午,突然人就憔悴了?……”
……
其蓁匆忙赶回柴府。
她?故意留着脸上泪痕,见到?纪明德就哭:“二姑奶奶险些儿杀了?奴才!
说叫奶奶明天午饭后、申时过去。”
她?又跪求:“奶奶,我看二姑奶奶不是好惹的,她?又有权有势,连理国公府都叫她?弄倒了?,求奶奶就别去了?罢!”
“明天下午?”
纪明德点?头笑?道,“果然只有这样才能见着她?。”
她?这几个丫头,也只有其蓁没得过二姐姐的冷脸,派她?去,也果然不错。
“别哭了?,去歇着吧,怕什么!”
她?对其蓁说,“她?就算真想杀你,也不敢亲自动手?,她?就不怕也下狱吗!”
其蓁哆嗦着告退。
高兴过后,纪明德终究心里不安。
她?把?准备好的话又在心内改了?许久,直到?不得不睡,才暂且放下。
明日,她?一定要将?二姐姐也拉下这滩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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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十一年?,二月十四日。
崔瑜调任户部侍郎,兼顺天府尹。
崔珏调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位仍在正四品。
纪明达怀里抱着儿子?,听完了?这些话。
她?哄儿子?说话:“叫‘娘’,好不好?‘娘’——”
孩子?在她?怀里舞动着手?脚,“咯咯”
直笑?。
“哥儿才九个多月,不急开口。”
王嬷嬷笑?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说不准哪日就突然会了?。”
纪明达就笑?,又教儿子?:“叫‘嬷嬷’?”
“我可承受不起!”
王嬷嬷忙笑?说。
觑看着奶奶的神色,她?小声问:“不如教哥儿叫‘爹’?”
纪明达面上笑?意便淡下来。
“是该教。”
她?说,“先吃饭吧。”
王嬷嬷只得去安排摆饭。
纪明达仍用得不多。
饭后,她?也不急午睡,先给儿子?读书听。
王嬷嬷又说了?一个新?消息:“这可真是奇了?!
中泽知县升了?州官,他夫人却得封县君,圣旨上还特特写了?,要她?继续辅佐丈夫为?官、造福一方百姓!
——这不只成她?升了?官吗?”
纪明达手?上的书滚落在地。
孩子?吓得一愣,呆呆看着他娘。
纪明达发现自己手?在发颤。
怕手?里再不稳,她?忙叫人把?孩子?抱走。
——又是一个比丈夫品级还高的诰命。
若圣旨真如嬷嬷所说,那便是赐她?治理一地之权。
如此一来,县君虽只为?五品,却比二妹妹的三品淑人之封还更难得!
“去打听。”
她?轻声说,“问清楚,她?到?底有什么功劳。”
王嬷嬷连忙又出去。
纪明达忽然很累。
仲春二月,天气?稍暖。
王嬷嬷带进来几朵杏花,出去时,门帘带起的风又让它们轻轻打转。
“把?这花扫了?,院子?里的落花都扫了?。”
纪明达命丫头,“我去睡一会。”
在春日的正午,她?梦见了?边关寒夜。
是她?见过,但不曾停留、让她?细看的场景。
军账外,是弥漫不断的风雪。
风声入帐,呼啸灌耳。
纪明遥身?穿玄青大氅,坐在炉边。
她?笑?容浅淡,声音也淡,说出的却是关怀之语:“还有两个时辰,表哥就该出发了?。
睡一会吧,我叫你。”
“我舍不得睡。”
温从阳却说,“我……舍不得你。”
他似已在二十三四年?纪,面色黝黑,眉眼坚毅,肩膀宽阔,看上去真像个能平定东羌异族作乱的将?军了?。
可他看向纪明遥时,眼中流露的,依旧是软弱不安。
他从背后抱住了?纪明遥。
纪明遥轻轻拍他的手?臂,像在哄孩子?。
他又想亲纪明遥。
他动作很慢,似是在观察纪明遥是否准许。
纪明遥用一根手?指挡住了?他。
“睡吧。”
她?笑?,“表哥不必怕,也不必不舍。
只要你能诱敌到?‘三林沟’口,与霍总兵一同反杀回去,两路夹击,此战必胜。”
“表哥会平安回来的。”
她?温声说,“我去看各营准备。”
她?站起身?。
温从阳却不肯松开她?。
“遥妹妹,”
他仰首祈求,“此去凶险。”
“我也知凶险。”
纪明遥垂眸抚摸他的脸,“但我信表哥。
表哥总能给我惊喜。”
“遥妹妹!”
温从阳稍稍提高了?声音,“成婚六年?了?,将?要七年?了?……你还没叫过我‘夫君’。”
“我叫‘表哥’习惯了?。”
纪明遥只笑?,“从小叫到?二十几岁,这可怎么改?表哥不是也习惯叫我‘妹妹’吗?”
温从阳显然并不赞同她?所说。
但纪明遥牵他走向床榻,他便乖乖躺下。
纪明遥替他盖好棉被,他便闭上眼睛。
纪明遥走出了?大帐。
温从阳又睁开双眼。
“可我不想再做‘表哥’了?。”
他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嘲讽。
这份讽刺,不知是对谁。
纪明达没来得及细想他们的对话。
眼前一转,她?又看到?了?她?和崔珏。
身?穿婚服的她?与崔珏。
十七八岁的她?与崔珏。
她?已卸下凤冠,只还穿着吉服,在廊下等待崔珏走过来。
虽在大婚吉日,崔珏的神色仍是那般冷淡,眼中毫无欣喜之意。
她?却笑?着行礼,对他说:“二爷回来了?。”
她?说:“我等二爷一起用饭。
二爷吃了?多少酒?我备了?醒酒汤。”
离她?还有一丈远,崔珏便停下脚步。
他还礼,称呼她?:“二奶奶。”
他说:“劳二奶奶久候。”
“这原是夫妻应尽之义。”
她?仍在笑?,“二爷请。”
崔珏和她?先后入内,与她?同坐桌边。
他不动筷,只等她?用饭。
他也没用醒酒汤。
待她?饭毕,他开口:“二奶奶看,房屋可有不妥之处?”
“是有些不习惯。”
她?说,“比如这廊下,只种牡丹、玫瑰,再无花朵,下个季节无花可赏,便显寥落了?。
再比如东西厢房的家?具太?过简素。
若人来客至,从这里去厢房歇息,还以为?换了?一家?做客呢。”
“成婚匆忙,布置不妥,明日便改。”
崔珏道。
“多谢二爷体贴。”
她?忙笑?道。
崔珏道:“是崔家?疏忽,二奶奶不必称谢。”
“还有一件事,正想和二爷说。”
她?又笑?道,“二爷去前院应酬的时候,有个王平媳妇在这伺候,听说是大奶奶的陪房?她?虽殷勤,可也太?没规矩,我没吩咐她?便插话,真是不成体统!
还有别的丫头婆子?,我看也不像样。”
“可二爷放心。”
她?说,“今后我管着咱们院子?的人,必不叫他们再这样没规没矩的了?。”
崔珏有片刻静默。
“时辰不早了?。”
他站起身?,“此处不便,二奶奶请先沐浴,我暂回书房。”
她?明显愣住。
王嬷嬷忙上来笑?说:“二爷,你也太?客气?了?!
都成婚了?,做了?夫妻,还有什么不方便?二爷请只管留下——”
崔珏看了?嬷嬷一眼。
“不合适。”
他说。
他走出房门。
她?和嬷嬷相对不解。
“是不是……是不是,我不该插话?”
王嬷嬷忐忑,“奶奶才说过,大奶奶的陪房没规矩——”
“你是我的奶嬷嬷,他也该同我一样尊敬,王平媳妇只是陪房,怎么能一样!”
她?立刻否定,“我看,只是他性子?古怪。”
“先沐浴吧。”
她?吩咐,“今日,新?婚之夜,他难道还敢不回来!”
崔珏是回来了?。
赶在入夜之前。
他换下婚服,换了?一身?素青棉布外袍。
她?也换下了?婚服,穿的仍是大红宫缎百蝶穿花褙子?,和银红蜀锦鸳鸯裙。
她?对崔珏不满:“二爷怎么穿的这个?”
“这也太?不体面了?!”
她?叹气?,“我明日就着人给二爷多做几箱新?衣裳。
便是在家?里,也不好——”
“二奶奶。”
崔珏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向淡漠的眼中多了?几丝情绪,似在忍耐。
“今日我身?体不适,且回书房睡了?。”
他说。
言毕,他没有等她?的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天光彻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