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观言已在门前等了她一会?。
“二爷叫我告诉奶奶,他要赶去广阳,可能过几日才回?,请奶奶不要挂念,安心在家!”
他赶着回?话。
“我知道了。”
纪明遥只问,“都有谁跟去?”
“除我之外,都跟二爷去了!”
观言忙道,“二爷把我留给奶奶使唤!”
“那你先?去歇着吧,吃了饭睡一觉。”
纪明遥说,“等吩咐再来。”
现在叫观言去赶上崔珏,太危险了。
不可。
“是!”
观言低头领命。
……
纪明遥重新入睡,睡得不算安稳。
几次惊醒,都觉心悸。
她索性起身。
睁眼,窗外依旧昏暗无光,只有雨水激荡在天地?。
在这样的天气里赶往一百一十里外的广阳,是否会?遇到危险。
纪明遥下?床,坐在窗边。
伴着雷雨的轰鸣,她拿起中泽县志,继续翻阅-
京城却已雨势渐缓。
纪明达虽早发动了近一个月,却幸而胎位还算正。
她又素昔身体强健,孕中保养得宜,体力充足,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四月二十五日亥初三刻,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重五斤八两、全须全尾、哭声洪亮。
①
用?上了参,没用?上产钳。
产婆仆妇们来来往往替纪明达擦拭身体,更换被褥。
温夫人不管外孙,只欣喜摸着女儿?的脸,一声又一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明达没事?,真?是太好了!
纪明达看着孩子笑。
这是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是她的亲骨肉。
她有孩子了。
她会?好好养这个孩子长大、成材。
温家败落了也?不要紧。
安国公府还在。
只要这个孩子自己?愿意上进、出息,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达成志向?,重振家族、光耀门楣、功成名就。
她能做到。
这是她的孩子。
哪怕有温从阳一半的血,也?必会?继承她的一切,不会?辜负了她!
从今往后,他们母子,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温夫人一直守到女儿?睡下?。
天已四更。
安国公得知“母子平安”
,便已回?房安眠。
徐老夫人看过孙女和重外孙,也?已回?安庆堂歇息。
只有纪明远还等在廊下?。
徐婉不在。
温夫人听见徐婉想留下?陪伴,被明远两句话劝了回?去。
不管徐婉如何勾缠,明远能坚守住就好。
走?向?儿?子,她欣慰说:“你也?快去睡吧。
虽不能出门,明日也?别起得太晚,懈怠了功课。”
“是。”
纪明远先?恭声应下?,又问,“大姐姐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
温夫人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日也?多疼一疼你。”
“太太守了一日一夜,快请安歇,我自己?回?去便是。”
纪明远忙道。
温夫人便目送儿?子离开启荣院。
她吩咐下?人:“宵禁一过,就派人去温宅送喜信!
告诉亲家太太和老太太,大姑奶奶才生产,孩子也?小,实不好挪动,洗三只好就在安国府办。
等大姑奶奶出了月子,便送她回?去,满月礼还是要温家办,才合正理。”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还是男儿?,嫂子和从阳应不会?再提和离。
家里虽没了爵位,到底不算一败涂地?。
只要从阳愿意和明达好生经营,日子不会?太差。
只是,从国公府的奶奶,成了五品捐官家的女眷,如此落差,明达可真?能承受得住?
毕竟,为保她的孩子,这四五个月她住在娘家,过的仍是国公府大姑奶奶金尊玉贵的日子。
虽然?心里担忧,可温夫人着实累极,不能再多思?索,便回?房歇下?。
入睡之前,她又想到:
娘已缠绵病榻几个月,等听见明达生下?重孙子的好消息,是不是就能好些?
……
温宅。
晨光方明,安国公府的管家已匆忙赶至,满面堆笑报了喜信!
大姑奶奶给温家留后了!
但,得了亲孙子的何夫人,与得了亲儿?子的温从阳二人,面上却不见多少欢喜。
“可算是生出来了。”
何夫人疲惫道,“既是母子平安,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老太太不行了。
大夫说,也?就在这几日。
请你们太太自己?想法子出来送送吧。”
到底是母女几十年。
虽然?老太太成日骂天骂地?,骂纪淑人骂崔家,骂沈家又骂张家,骂了住的屋子又骂吃的饭,无所不骂,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可人都要死了,也?别计较太多,还是让她见亲女儿?一面的好。
管家见了鬼一样回?去传了话。
骤闻噩耗,大喜大悲,温夫人险些背过气。
等回?神,她先?叫把消息瞒住女儿?,便向?大门来求禁军。
禁军不肯放行,她便回?房写奏章陈情,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许她出门,见母亲最后一面。
不然?,她虽死难以心安!
奏章递到了刘皇后案前。
看完,她一叹,又一笑。
“母女天性,生离死别,是不应阻拦。”
她命女官,“着四个人去送安国公夫人到温家,随身看管,待张氏身死,再送她回?安国府。
但让她记住:‘孝义’之上还有‘忠君’,今日许她送别生母,是陛下?仁人爱民之隆恩;便是不许,她敢心中有怨,即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死有余辜!
女官听命而去。
温夫人面色惨白上了车。
女官传旨并未瞒人,安国公很快得知刘皇后之语。
“心中有怨,便为对陛下?不忠”
。
不忠之人,该当何罪?
冷笑几声,安国公斟满酒杯,敬天而饮。
“忠君”
之上,可还有天地?之命!
!
-
天地?终于降恩。
三日暴雨离去,中泽雨过天青。
县衙里依旧人人忙碌:
堤坝未垮,但城中和各村镇皆积水不少,百姓财物受损,亦有在雨中受伤甚至离世之人,更要防灾后瘟疫。
衙门人手紧缺,纪明遥让家里青壮皆去相助听调,又开自家库房,命人大张旗鼓捐送药材给姜孺人,带动县内乡绅富户踊跃捐赠一应紧缺必需物品。
崔珏还没回?来。
中泽到广阳共一百一十里。
中泽已放晴一个时辰。
乌云向?东,广阳在中泽之西,必已雨停。
一百一十里,快马两个时辰便能赶至。
但雨后道路难行,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会?翻倍。
也?或许广阳仍有公事?未完,崔珏不能立刻赶回?。
纪明遥在家坐不住,索性也?到县衙,帮姜孺人算算账目。
她算了两天。
直到崔珏在县衙前下?马,衙役飞一样进来报信,纪明遥也?瞬时丢下?了笔纸,飞出大堂之外。
崔珏瘦了。
瘦了许多。
其实从上次阴雨,他便已见消瘦,只是远不如今次,连眉骨都显凸起,整个人只见凌厉尖锐,再无温和淡然?装裹。
他好像平安。
扑在他怀里,纪明遥恨恨说:“既是平安,便不能先?派人回?来报信吗!”
非要她苦等!
但天灾无情,或许广阳也?缺人手。
算了,不计较了。
纪明遥回?头看姜孺人。
姜孺人早已笑出来,忙说:“辛苦淑人几日,快请家去歇息!”
纪明遥便没再回?去道别,拉住崔珏就走?。
崔珏一步一步跟着她。
他将?她抱上马,一路回?家。
纪明遥先?让他吃饭。
饭后,歇息片刻,她定要亲手给他洗澡。
有什?么伤都别想瞒过她!
崔珏没有推拒,任她仔细查看了全身上下?。
他也?没有试图遮掩他的反应。
纪明遥查得脸上愈来愈烫,索性转身要走?:“自己?洗好穿衣服吧。”
崔珏却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手臂带出水,立刻打湿了纪明遥轻薄的裹胸。
从浴桶里起身,他几步将?夫人抱回?床边,俯身亲吻。
窗外,天光正明。
纪明遥的裹胸罗裙却被尽数除去,在半掩的床帐里重新沉入疾风暴雨。
她在崔珏给的雨中沉浮喘息。
——
雨散,已将?入夜。
剧烈的欢愉还在指尖停留发颤。
纪明遥没力气翻身,甚至将?要不能思?考。
但夕阳最后一缕光照在窗棂上,她却仍努力用?气音问出:“你在白天,和我亲近了。”
亲近了整整……整整三个时辰。
为什?么?
“还是……受伤了吗?”
她低低地?问。
“我身体如何,夫人方才,不是应已尽知?”
崔珏笑,又轻轻吻她的脸。
“那你是为什?么——”
纪明遥用?尽全力侧过身,面对他,“突然?想开了?”
崔珏环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
“去广阳路上,山降乱石,落地?离翻羽只差不到一尺。”
他继续细细地?亲吻她,“我便发觉自己?可笑。”
“繁文缛节、世俗陈规,其实无关紧要。”
他轻缓而坚决地?说,“我今生所求,一为治世报国,二为,与你携手终老。”
他说:“重要的只有你。”
他说:“只有,你能和我在一起。”
他从未有过这样主动的告白。
纪明遥竟然?给不出回?应,只能呆呆看向?他。
“今次,是我让夫人惊忧担心了。”
崔珏说,“今后,或许还有很多事?,我会?让夫人忧心害怕,但有一件事?,我现在便要承诺。”
“是什?么?”
“夫人……明遥,”
他支起身体,垂眸望着她,“我们一生都不要孩子吧。”
他一直明白夫人的恐惧,是他从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现在悔改,当还不晚。
纪明遥怔怔落泪。
“只有你我吗?”
“真?的不要孩子吗?”
“一生……都不要?”
“是,只要夫人。
只要你。
只要明遥。”
“一生,有你足矣。”
“好。”
明遥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