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月后,北风冷得仿佛刀割在人脸上身上,严寒刺骨。
平城皇宫坐落在一片静谧与肃穆中。
宫墙深红,青石密砌,琉璃瓦顶在稀薄的阳光下依然熠熠生辉。
凛冽的寒风弥漫在每一处角落里,钻过宫殿的缝隙,不时发出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裴西遒身披大氅,独身穿行过曲折的宫道与长廊。
所行之处,凡有宫人或禁军,皆恭敬地退避两侧。
“司空——”
皇帝寝殿,显阳殿外,内侍总管慌忙躬身道:“陛下今日头风发作,此刻正歇在殿内,不便见——”
裴西遒抬手,目不斜视,冷冷打断了内侍的话。
“吾有要事需面圣,不可耽搁。”
他阔步踏上台阶,不等宫人前去通传,自顾自便推开了殿门迈进去。
十六岁的熹平帝闻声,缓缓从卧榻上半支起身,单手撩开薄纱床帐,盯着步步靠近的裴西遒。
“裴司空,”
元栩背靠软垫,嘴角微翘,像是往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笑意,眼却凛如窗外寒冬。
“朕尚未安寝,司空此时突兀造访,不觉唐突?”
裴西遒拱手行礼,褐瞳幽邃,嗓音冷沉:“听闻陛下抱恙、连日未上朝,臣便自作主张,前来探望。”
说着,他径自落座于帝王卧榻旁的椅子,与元栩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司空近来,不是也染疾了。
可还安好?”
元栩松手,纱帐重新落了回去,遮掩住了他的脸色。
“谢陛下关心,现已痊愈。”
裴西遒简短道。
此间陷入一阵诡谲的沉默。
“陛下——”
禁军统领匆忙来报,“不好了——”
他慌忙跪倒御前,却在抬眼瞧见裴西遒时,顿然缄默失声。
“出何事了?”
元栩冷声喝问。
禁军统领瞟了一眼裴西遒,不由得冷汗直冒,语无伦次:“启禀陛下!
司徒——司徒他——”
“司徒吴忠,欺君罔上,卖官鬻爵,贪腐骄奢,屡犯纲纪,”
裴西遒的目光落在虚空处,神情淡然,口中不紧不慢道。
“今日,吴忠进宫面圣,欲再进谗言。
臣命人封了宫门,困其于深巷,棍棒诛杀。”
纱帘后,元栩紧紧攥住被子,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裴司空,好大的胆子!
朕的臣子你想杀就杀?你将皇权放在哪里,又将规矩放在了哪里!”
“太平盛世,当宽仁而治,朝堂腐朽,当以严苛来治,”
裴西遒一字一顿,依旧面无波澜,“臣一心为陛下除尽奸邪暴虐之徒,身居宰辅之位,不可不尽职。”
“好一个一心为朕!”
元栩气得浑身发抖。
他磨着后槽牙,呼吸急促,愤然掀帘。
“朕已经十六岁了!
早可以亲政了!
数年来裴司空紧咬着朝政大权不放,将朕架空,究竟意欲何为!”
“陛下的‘可以亲政’,便是指——任人唯亲,重用奸佞小人?”
裴西遒平静反问。
元栩盯着他,目不转睛,阴恻恻低声笑道:“裴司空正直,眼里肯定容不下沙子。”
裴西遒却说:“陛下该庆幸,至少现在,臣还是为着陛下的声誉做考量,并不希望宫闱像五年前那样染血成河。
真正妄想干政的另一个人,也许想要的,还有陛下之命。”
说罢,他拂袖转身,“臣告退,望陛下珍摄。”
不曾迈出几步,他便听得皇帝在他身后幽幽发声。
阴冷无情,仿若檐下冰凌。
“从前当着朕,司空可会如此擅权专权,蛮横无礼?”
“从前私下里,陛下可会称臣一声‘司空’?”
裴西遒的声音叫人听不出情绪。
“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