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一夜过后,她一手撑着脑袋,懒洋洋玩着他的发丝。
“元琮。”
他说。
元琮在部落里待了几日,之后便称,要先履行商队的约定、运送货物回到中原,再回到延那的身边。
延那没有阻拦,他如果想走,走就好,一个男人而已。
那时,楼然与魏朝的边境几乎没几年是安定的。
尤其是入冬,北境草原物资匮乏时,楼然的兵马会屡屡侵扰魏朝边境的居民,抢夺粮食、牲畜、过冬的柴火甚至土地。
那一年,魏朝不堪其扰,派出数万大军压境,与楼然对峙。
身披皮甲的延那高坐在大马上,往敌军阵营定睛一瞧,竟发现,魏军主将正是元琮。
原来,元琮是魏朝的皇子。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设想。
也怪延那不熟悉中原,不知魏朝皇室早已汉化易姓,不姓拓跋改姓为元。
那场仗,楼然惨败,延那被俘。
她脾气刚烈,说什么也不肯屈服,普通的绳索都捆不住她,一见元琮就气得像爆竹火药。
元琮只得命人先将其严加看管住,自已也不敢再出现在她眼前。
楼然可汗派人来求和,请求魏朝放他们残部一条生路。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元琮答应了下来,还另外开了个条件——让楼然公主入中原,和亲。
可汗迫于形势,无奈地同意。
元琮独自去见延那,两人间的气氛仍然剑拔弩张。
他对她简单地道了来龙去脉,又道,想保全你的部族,你只能听我的,否则魏朝歼灭楼然,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
又意味深长地对她笑道:这一次,只能是我赢。
延那听闻和亲之事是可汗的决定,意识到自已成为了两方榷谈的筹码。
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委曲求全。
她以为,可以用一个自已,换得部落上下的安全,纵有多少不甘心,也还是顺从地留在了元琮身侧。
但元琮出尔反尔,并未撤军,反手攻打了楼然。
并且从始至终,唯独瞒着延那,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延那有了孩子,她才从逃出来与她相见的旧部口中得知,自已的部族已被歼灭、其余部落远远地撤到了漠北,原有的土地已被魏军占领、建立了边镇。
更令延那想不到的是——元琮登基后,迎她入皇宫那天,她才知道元琮是有位未过门的妻子的。
渤海冯氏之女,冯宛容,与元琮自幼有着婚约,两小无猜。
立后时,百官皆反对元琮将延那立作皇后。
人们看不起延那的外族身份,就像他们看不起楼然,把楼然称作“北狄”
那样。
元琮却铁了心,执意要立延那为后,直令当朝老臣当面直呼陛下疯魔。
这场闹剧,最后以元琮同时立了两位皇后而告一段落。
没有正次之分,都称为皇后。
延那生下了孩子,是她平生第二次委曲求全。
又或许,不是自此接受了命运,而是默默等待着一个反击的时机。
她不再穿楼然的服饰,不再将发辫编上彩线,放下了从不离手的弓弩刀鞭。
她穿宫装,梳发髻,戴步摇,做好了皇后身份该有的容仪。
她顺从了皇帝。
顺从,不是服从,更不是畏惧权威。
顺从不过是一种生存手段,她从骨子里,就是不被驯服的野狼。
她生下孩子那天,元琮一直守在殿外,听到婴儿的啼哭,大手一挥,激动地下令给宫人们封赏无数。
元琮抱着孩子坐在榻沿,很高兴地对延那说,“你看,孩子的眼睛像你,绿莹莹的,和宝石一样……鼻子像我,嘴巴也像我……”
延那冷淡地听着他的话,一眼都不曾看他。
时隔数月,她终于对他开了口,问,冯皇后也有孕了,是这样吗?
元琮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很自然地说,是。
她目光阴冷幽邃,沉默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琮以为她是吃味了,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便只对她道,我是天子,要守王朝的基业,我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
她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没有回答他。
“咱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元琮的注意全被孩子吸引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当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前路明朗。”
延那说,我想好了,小字就叫阿狴狸。
“全名呢?”
“黎,是黑色的意思,对吗?”
她在锦被上写下这个字。
元琮一愣,说它确实有黑色的含义,但不如黧字贴切。
说着,他拉过她手心,写下黧字。
延那蹙眉,“太复杂了,”
她说,“就用黎明的黎吧,孩子的名字,就叫——元无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