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牵回她神智的,是脑海中,元无黎的一双眼睛。
碧绿澄澈,宛若神祇。
她明白,这个时候杀掉元隽行,不能帮助殿下夺回一切,更不能洗刷十年屈辱。
雍羽反应得很快,不等元隽行开口,她先恢复了寻常模样,甚至扮出至柔媚的姿态,恭敬地为他敬酒,想要混淆视听。
元隽行盯着她,眼神像猛禽一样锐利。
他拽她入怀,不顾文武百官的各异目光,唇角勾笑,在她耳边道:“嫂嫂,你想杀我啊?”
她身子本能地一僵,笑意也发僵。
温热的呼吸吐露在她耳廓,她只觉得浑身发凉,克制不住想要打冷战。
“可以啊,只要嫂嫂有本事,朕愿意死在嫂嫂身上,”
元隽行搂紧了她,笑吟吟,说着令她恶心至极的话。
“朕就喜欢有趣的女人,”
他搂紧了她,挑起她下巴。
“嫂嫂,你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有趣了呢。”
阴森腻滑,仿佛恶鬼低语。
雍羽不敢让自已再露破绽。
她调笑般回敬,又借故更换衣物,从元隽行的控制中挣脱了出来。
心神却再无法真正安定下来。
迈出太极殿,半路上,她突然被东海王拦了下来。
他们此前虽打过几次照面,却从未交谈过,对他这反常的举动,她隐隐有些顾虑。
元晙信直言有事相问,雍羽想了想,便叫白银先退去远处等待。
“不知东海王,有何事要问妾?”
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一双眼眸却在犀利审视着对方。
元晙信的眼神同样犀利,同样仔细审视着她。
下一刻,他的话音宛若一道闷雷,炸响在她颅腔内。
他凝定她,像试探,又似笃定般,唤了一声:“戚窈窈?”
雍羽的表情霎时僵凝。
笑意冰冷,戒备和杀意涌现瞳底。
听到过去的名字被敌我不明之人叫出了口,那一瞬间,她先是脑中发白,神智四分五裂,很快便开始血往头上涌,开始思考,灭口一个亲王的代价、和放任大业有暴露风险的代价,哪个更严峻一些。
又听元晙信言之凿凿道:“你是戚窈窈,太傅陈轸……戚令珍之女,对不对?”
“妾不知,东海王何意。”
雍羽佯作淡然,不表露出一丝慌乱。
“你一定就是戚窈窈!”
元晙信往前迈了一步,继续压低声音,“十多年前,我们见过,在国子监,你说要玩藏钩,后来和我打了起来,在这里——”
他指了指脸颊,“咬了个很疼的牙印子。”
“东海王,认错了人罢。”
雍羽颦眉,似为难道:“妾,乃是清江雍氏,自小生长在昙璿,怎可能和东海王见过?”
元晙信面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不可能,先前我就觉得你面熟,一时想不起来罢了……你今日束发劲装,不论眉目轮廓还是神色,都与陈太傅太过相像,我一下子便觉得肯定是你不会错……可是,你怎成了……”
很快,他似乎灵光一现,想通了前因后果。
“是因为兄长那件事吧,”
他抓住她双臂,放低了身子,执意盯着她双目,一定要从她眼中窥出一丝破绽似的。
“兄长当年出事,我一直不信传闻,几度怀疑是那个人暗害他。
戚窈窈,你小时候与东宫走得近,加之太傅之死实为无妄之祸,你逃过诛九族之灾,也没别处能去了……你与兄长,便形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势必绑定在一起。”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雍羽已经快被他逼疯了。
元晙信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每一句话都让她惊恐无措,他几乎猜到了全部真相,这实在太可怕了。
身前,男人还在继续推敲,越说越令雍羽觉得心惊肉跳。
“兄长风岸孤峭,这十年来定不会放弃希望,他如今行迹颓靡,可是在……刻意隐蔽自已,暗藏锋芒?天子近年渐渐开始针对昙璿,该不会,已经觉察出什么异样了?若兄长是在隐藏——”
话音被雍羽打断。
“隐藏?你见过何人隐藏自已,会将身体作践成那副德行?”
雍羽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抱起胳膊嗤笑道:“他烂透了,从内而外的烂,早不是你小时候崇敬的兄长了!”
“那你呢,戚窈窈——”
“我不是!”
她使劲挣脱开他的双手,亦压低了声音,摩擦着喉咙用气声嘶吼。
不等元晙信再开口,雍羽先摆出了妖媚多情之态。
她挑眉,嗓音婉转甜腻:“哦,东海王该不会是……假装认错了人,从而借机与妾搭话吧?”
元晙信愕然拧眉,被她这突然的转变“打”
得猝不及防。
“你们男人的这些小心思,妾见惯了,如果东海王想与妾来一场露水情缘,倒不必这么麻烦,”
她暧昧地望着他笑,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下颌。
“妾观东海王仪表堂堂,教人好生喜欢,妾实也来了兴趣。
若王想与妾聊些风花雪月,妾奉陪。”
元晙信的表情古怪极了,像是飞虫飞进了眼睛里,苍蝇撞进了喉咙里。
他喃喃:“你……当真不是……”
“王若没那个意思,恕不奉陪。”
撂下这句话,雍羽再也不想停留此处,挂着笑颜转身离去。
“如果,兄长仍是当年的兄长,”
在她身后,他忽然说,“请你替我转达他,”
“无论兄长想做的是什么,守悌必随。”
守悌,是元晙信的字。
夜色下,雍羽眸光一闪,脚步未曾停顿。
……
换完了华服,雍羽与白银一同走在路上。
她已将东海王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白银,后者同样心生忧虑。
两人正准备稳住心神,先回大殿,突然都注意到前方立着一个黑影。
满面的悄怆黯淡,满身的冷寂孤独,仿若被谁抽走了全部快乐,再也不会快乐。
她从未见过这样落寞的裴西遒。
雍羽短暂地怔忡了一下,扭头示意白银先去附近等她,顺便替二人望风。
“裴中郎将,有事?”
她故作微笑,心已酸涩得紧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