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羽觉得自已根本做不出决定。

偏偏这时，苌生带着赤金锭来找她，说，殿下唤她过去。

雍羽心一沉。

她离开两天，元无黎怎会猜不出她去了何处？

她踏入他的寝居，听到一句冷冰冰的“把门关上”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但她现在心境不同，早不似当初那般，一味地麻木服从了。

“殿下有何事，是一定要关起门来才能说的？”

雍羽绕过屏风站定，离他不远不近。

元无黎静静地坐在榻上。

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出神。

“昨天，下雪了，”

他说，“你看枯枝上，覆了轻薄的雪，像不像雪柳花？”

雍羽没料到他会这样问。

“雪柳长在水边，很纤细的枝条。”

她实话实说。

“不像这个。”

“嗯，”

他轻嗤一声，眸光淡厌，“是啊，枯枝败叶，是多少虚伪假象都掩盖不住的……残败。”

雍羽蹙眉。

他今日没有服石，也没有暴怒，这般平静得，让她多少有点无所适从。

“我们，就快起兵了，”

元无黎说，“河间王近来小动作不少，天子那里弹劾他的奏折铺天盖地，他估计忍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有所行动。

只要他一动手，便该我们黄雀在后。”

雍羽颔首，刚想问他元晙信那一方是否能确保稳妥。

就听得他再度开口。

“阿羽，可不可以……选择我一次？”

话音又轻又缥缈，像是蒸发的水汽。

“只这一次，我多么希望，被你选择……希望，你是站在我身边的……”

她没弄懂他话中的深意，木楞地回答：“我不是一直站在殿下这边？”

碧眸抬起，讳莫如深。

“你可曾想过，一旦战起，我们与元隽行对抗，他派出与我们对阵的军队，出自哪里？”

雍羽说不出话了。

东南西北四大军府，就是元隽行的底牌。

掌管北军府的北中郎将，裴西遒，定会是天子挥砍向昙璿的利刃。

她脱口便道：“裴郎正义，若我将真相告知于他，他也许会帮我们——”

“你有万全的把握吗？”

元无黎轻飘飘一句话打断了她。

“你，能确保他背弃坚守了十几年的信仰，为了你，冒着与我们成为‘反贼’的风险？”

“我信任裴郎，就像殿下能信任东海王。”

“我们，没有容错的几率。”

元无黎与她对视，声线凛冽似冰，“他是元隽行的妻弟，替元隽行做过太多事，裴家亦与天子密不可分，他们二人才是同一阵营。

况且——”

他顿了顿，疲惫地盯着她颤动的眸光，“我说过，就算他清白刚正，不与元隽行同流合污，你将他牵扯进我们的纷争，不就是将他引入危险？”

“什么叫我引他入危险？就算我和他没这层关系，他身为北中郎将，也逃不过开战的命运。”

“这就是了，”

元无黎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所以，他注定与我们对立。”

雍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你很喜欢他，”

元无黎的声音愈加虚弱，五石散的瘾症并不好受，“可你现在越喜欢他，到时面对现实，就越会痛苦。

不如及早割舍，放过自已。”

“如何割舍……”

她深深拧眉，嘴角却绽出一抹苍白的笑，“被暄煦的日光照耀过……还怎么……再回到冰冷的黑暗里啊……”

元无黎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只有一句话。”

他说，“我希望，你选择我。

哪怕仅此一次。”

一丝苦笑，像错觉。

……

雍羽终究还是没有跟随裴西遒离开。

其实就算没有元无黎那些话，她好像也不会真的离开。

人在做选择的时候，哪怕摇摆不定，内心也会有自已的偏向。

在她心里，复仇大业，远比她的一颗心重要得多。

可是那天晚上雍羽还是悄悄去了北郊。

她在冷风中蹲了下来，没有越过最后那座山丘。

直到天色蒙蒙亮，她听到了远处传来脚步声，听到了熟悉的呼唤：“窈窈——”

心魂像是被狠狠敲击，她很僵硬地抬起了脑袋，望向他的方向。

他这人，怎么总是那么勇敢啊。

勇敢地抛下一切，勇敢地奔赴她而来，一次又一次。

她却是个懦夫，至少，在对他的情意里，懦弱得，胜也卑劣。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木然地微笑，摇头，向后退。

雁回，我今夜来，是想证明，我的心多么想要随你远走高飞、去过好我们两个的余生。

可我不能。

来赴约的是戚窈窈。

不能走的，是雍羽。

此后经年我常在梦中见到那样的画面，是你向我描述过的，?山栖谷隐，只我和你。

梦里分明听到了你的声音，就当那一瞬化作了永恒，就当我们无限地靠近。

如果在梦里能得偿所愿……

就当我们，团圆美满。

……

几天后。

雍羽无意听闻了北军府的消息。

得知裴西遒因病告假，心内的煎熬简直要将她折磨疯了。

有一天，她服侍着用了五石散的元无黎安置，见他发汗后沉沉睡去，便离开了他的寝居。

她对白银说，我要去找裴雁回，我很担心他。

白银和苌生都没说什么，财宝却在一旁欲言又止：“如果……王醒过来……又发现王妃离去……”

“如果殿下问起我，请你和他说，”

雍羽捏紧了拳头，望着那扇合拢的木门，“给我几天时间，几天就好，”

稍作停顿，她补充道：“我会自已回来的，我发誓。”

雍羽再次回到西楼，望见裴西遒又惊喜、又患得患失的目光，她说，“别问，雁回，如果你信我，那就不要问。”

她在西楼短暂地住了下来。

日日夜夜，将所有事抛掷脑后，只与他恩爱缠绵。

第一夜他们小别重逢，比先前都要干柴烈火，失控疯狂；第二天她找到了他藏起来的画作，读他写下的情话，悲戚着甜蜜；第三天，他们一起在庭院里栽青竹，她想象这片竹长成竹林的样子，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得见……七天转瞬即逝。

短短七天，是她渴求了一生的安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