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西遒的一生里，无法被磨灭的回忆，或美好，或刺痛，全部都与雍羽相关。

……

秋狝的间隙。

他与她悄悄坐在一处水边，此处僻静，只有他二人。

那时已经八月末了，天气转凉，荷花早过了盛夏的鼎盛期，但这处小池塘似乎因为靠近温泉，阳光又充足，于是满池的荷花并未全然凋谢，仍有几株亭亭玉立的。

裴西遒记得，他们那天好像有过短暂的争执，但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是他先问她，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已而活呢？

她那时躁郁地答道，因为我早就没了自已的人生。

“就像这朵花——”

她指着一株看上去脏兮兮的花苞。

“已经到了该凋零的季节了，别的花，要么仍耐得住寒冷昂然绽放，要么早在盛夏就开放过，而它，终其一生都是注定的消亡，可怜可恨，就要这么枯竭了。”

“它分明还能开花啊。”

裴西遒突然说。

雍羽不屑地轻笑，“青苔把它包裹得严严实实——它不可能开花的。”

却见裴西遒蹲在池边，伸长了胳膊去够那株花苞。

她蹙眉，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会开的，”

裴西遒笃定般道，“它其实已经蓄满了力量，只是被束缚得紧——我能帮它。”

他小心翼翼剥去青苔，莲花瞬间绽放。

花瓣轻轻舒展，羸弱飘摇，却美得别致。

雍羽怔怔望着摇曳的荷花，不知在想什么。

眼见他要在池塘中洗手，她颇为嫌弃地瞥了眼水面苔痕，拿出水囊。

“用清水洗吧。”

她倾倒出水囊里的清水，他便将手凑过去，就着细流将指尖清洗干净。

忽然，雍羽不知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牵唇而笑。

“裴中郎将，方才在宴席间，我怎么听到你们皇帝说，要为你择姻缘？”

裴西遒一愣，看她笑意戏谑，似在揶揄打趣，可眼神中却满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别想抵赖啊，我听得真切，皇帝问你是要从凌氏中择一位女郎，还是从冯氏、王氏里择选呢，”

她的笑意越来越僵，语气也越来越尖酸。

“云中裴氏，毕竟是高门中的高门，可非寻常世家能高攀的。

不过，皇帝为你预备的那些人选，倒都是极佳的选择，不论出身还是她们的才情，都与你般配极了——裴中郎将就这么贸然拒绝圣意，也不怕拂了皇帝的面子？”

她前倾了上身，凑近他面容，仔细观察着他神色的细微变化。

“真不感兴趣啊？嗯？真就不打算……择一位佳人，共谱一段佳话？”

她讥诮地发问，单挑起一侧眉。

哪想，他竟回答得飞快——

“我不娶妻。”

字字坚定，毫不迟疑。

雍羽嘴巴微张，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见身前，他鼓足了勇气，定定望着她。

“我喜欢的人，还未恢复自由身……我便不娶妻。”

她微愣神，随即眼眨得飞快，眼底翻涌着道不明的情愫。

“你……要等她吗？”

她问。

“当然要等了，且，会一直等下去。”

他不假思索。

她又追问：“那如果……她永远无法获得自由……如果你要等很久，很久，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呢……”

他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出。

然后苦涩道：“那也是我的命。

我认。”

忽地，她猛转身背对着他，脸都埋进环着膝盖的胳膊里。

他不知她为何这般模样，轻轻伸出手，想触碰她微抖的肩膀。

下一瞬，她又突然转回来，猛扑进他怀中。

她紧紧抱着他，绝望得，用力得，仿佛即将溺毙的孩子拼命挣扎着抱住水中浮木，仿佛被烈火焚烧的人伸长了脖子试图让空气灌进肺腑……

“你……怎么了……”

裴西遒局促地拍了拍她的背，一颗心砰砰狂跳着。

雍羽却蓦地将自已的身体紧紧贴向他。

她双手捧起他的脸，鼻尖几乎与他相抵，呵气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