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濛濛,雍羽等在羽林卫必经之路上,等了很久。
天空又开始飘雨,她满不在乎,反正昙璿的雨比这更细、更难捱,忍忍就过去了。
万一她回去拿伞,遇不上裴西遒了怎么办。
无聊地徘徊,雍羽注意到脚下有几只小蚂蚁冒着雨往大树的方向爬,于是左瞧右看,捡起一片宽大的叶,想替它们遮挡些风雨。
——要是上天眷顾我们昙璿王府,也给我们几个小蚍蜉少降些风雨,那就好了。
她苦笑着走神。
“女郎,可还安好?”
有人高呼着往这边奔来。
雍羽回眸,觉得这小将軍有些面熟,好像先前看他同裴西遒走在一起。
那么,会不会——
她下意识越过他肩头往后望去,竟真的瞧见了裴西遒。
与眼前这位小将軍交谈了几句,雍羽见裴西遒仍僵立在原地不过来,甚至对上她视线的时候还“咻”
地一下把脸转过去了。
拽得很嘛,年轻轻的装什么深沉古板。
“裴中郎将——”
她牵唇,才不会让他“躲”
过。
听到她这声呼唤,裴西遒才缓缓走上前,冷淡行礼:“见过王妃。”
雍羽喜欢听他的声音,哪怕就这么冷冰冰、简简单单几个字,都能让她心情大好。
“雨天寒凉,王妃还是尽早回屋内歇息,莫在此处挨浇淋。”
裴西遒很生硬地道,目光扫过足尖、树冠、远空,就是不看她。
这话听起来耳熟,雍羽不禁想起了昨夜,他与她离得那样近,仔细为她戴好兜帽。
“多谢小裴将軍关心……有你这话,妾便不冷。”
她没忍住傻笑起来。
想到怀里还揣着要送给他的流苏,雍羽赶紧拿它出来,一边说要郑重向他道谢,一边直将流苏塞到了裴西遒手里。
他好像懵懵的,微张着口,盯着流苏穗子看了好几眼。
“王妃!
成何体统!”
他反应激烈,往后跳了一大步。
雍羽望着他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说,只是一个礼物而已,一点心意。
他坚持将流苏塞回了她手里,铁青着脸,说,请恕臣不能收,也请王妃铭记身份,谨言慎行。
雍羽眉头一挑,唇角一勾,又一个鬼点子冒上心尖。
她转而笑盈盈望向一旁的小将軍,热情地问他姓名,得知对方姓张名寂字麟锦,是位幢将。
“原来是小张将軍。”
她笑得很甜,往前迈了一步,将张寂一通夸赞,末了,亲切地拉过张寂右腕,欲将流苏放到他掌心,“那这流苏,我便送给小张将軍了,正好挂在羽林卫佩剑上,当作剑穗子,一定好看。”
雍羽的手臂被谁用力捏住了。
抬眸但见,某人脸色阴沉若乌云盖顶,嘴角向下、仿佛挂了两个看不见的秤砣,应是在咬紧着牙关。
好像谁都欠了他巨额债务似的。
她暗暗笑道。
“麟锦,你先回去。”
丢下这句话,裴西遒拽着雍羽就走,步伐之大、速度之快,直让她一路小跑着才跟得上。
她手腕被他钳得有点疼,心里却莫名其妙觉得开心。
她怕不是病了,病得不轻,她想。
来到一处游廊檐下,裴西遒终于松开了手。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
,显然他在这方面敌不过她,总被她撩拨得失神、双颊又红又烫。
雍羽本是掌握着主动权,很享受——纯情的他被自已逗得招架不住的模样。
却是在听到他说:“如果逗弄我,能让你心情好些,不那么压抑,倒也无所谓了。”
她讶然,失了神色,下意识问:“你从哪看出来我活得压抑了?”
“我就是看得出。”
他答得毫不迟疑。
明亮,坚定,此刻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沐兰宴时一样,无端地令她心生暖意。
也心生悲戚。
无穷无尽的悲戚。
她单手扶墙,飞快地低下头,弯着腰,故意笑得很大声。
等到眼底聚起的泪意消散,她才站直身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再美好的一个人,也注定不会与她有太多交集。
他们不是一路人,不是,也不可能是;他还有他璀璨的余生,她却只应在泥淖中绝望挣扎;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的温柔明朗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奢侈,仅短暂照进了她痛苦的人生中,昙花一现,然后就再也不会拥有了。
她怎么能奢求,这曙光,会永远落在她身上呢。
天色不早,雍羽知道自已该回去更换衣物,该去参加女眷聚会,便对身边人道,该走了。
“等等——”
身后传来了他局促的呼唤。
雍羽微愣,站定回顾。
只见他大步朝她走来,红着脸和耳尖,从她手里拿走了流苏穗子。
“不是说送我吗?”
他嘴硬。
“你不是不要吗?”
她揶揄。
裴西遒冷着神情,迅速将流苏系上了佩剑剑柄,还扽了扽、以示牢固。
“我若不收,往后,再看你拿它去撩逗别人?”
生闷气一样的口吻。
雍羽微笑着望他。
真想就这样,将他的面容、神态、身形……牢牢地,镌刻在心底。
就像私藏了蜜糖,想要在往后满心苦涩时,再偷偷拿出来舔舐两口。
回味,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