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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摩天道上的危险(2 / 2)

怀尔德把他们抛在身后,向超市大步走过去。货架已经被搬空了,工作人员锁掉旋转栅门之后也已经走了。怀尔德手一撑,从结算柜台上翻了过去,然后一路摸进后边的储货间。摩天楼的配套服务有三大核心,包括货运电梯、供水系统以及空调和供电箱。越过叠成金字塔的废纸箱再往里,便是其中的一个服务核心了。

怀尔德等待货梯大腹便便地沿着井道降下来。这台航母上的升降机尺寸可观,是为了装载厨房电器岛台和卫浴单元以及摩天楼居民所热衷的波普艺术、抽象艺术的巨幅画作而设计的。

拉开钢格栅的时候,他发现一位双肩单薄的姑娘躲在控制面板后面。她面色苍白营养不良,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怀尔德,好像很欢迎他进入这个私人领地。

“你想走多远?”她问,“可以去任何地方的。我会和你一路走。”

怀尔德认出她是住在5层的女按摩师,是成天在摩天楼里四处游荡的游民之一。这些内部世界里的住客,形成了第二人口群体,隐形了的群体。“好吧——那去35层?”

“30层的人会比较好哦。”她老道地按下控制按钮,厚重的门移动起来;数秒后,电梯载着两人笨重地向上行。姑娘向他露出鼓励的微笑,一路到现在,可算上路了。“如果你想去更高的地方,我可以给你指路,有很多通气井可以走的。但有一个问题,狗已经占了那些地盘——它们越来越饿……”

一个小时以后,怀尔德走出电梯,踏上了37层铺着地毯的豪华候梯厅。他意识到:在自己原本置身的这幢大厦里,他发现了第二幢楼。于摩天楼各条通气井和货运通道之中没完没了的攀走终告结束,女按摩师脑袋里那趟非凡的奥德赛之旅也算已付诸现实,至此两人分道扬镳。这一路迂回包括:先是到25层换乘另一部货梯去往28层,然后借着迷宫一样的走道上下穿行在敌对双方的领地边缘,最后搭上一部高层电梯又挺上一层——至此,怀尔德亲眼见到了大厦里中高层居民的组成建制。

他的那些低楼层邻居还是一群因无能而茫然无措的乌合之众,这上边的每一个人就都已经加入了组织。这些民间团体由邻近的每三十户就地组成,依走廊、候梯厅和电梯的结构而纵贯二至三个楼层。现在,有二十来个这样的民兵团,每个团都和左近周边的结了盟。诸般治安活动也由此有了显著增加。路障一堆堆垒上,防火门一扇扇锁上,垃圾则从楼梯间往下抛,或是倒在了对手的楼梯口。

在29层,怀尔德遇到了一个纯为女性组成的团体;那个公寓群的大姐大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儿童文学作家,从体格到性格都颇具威慑力。和她同住一间公寓的是从1层上来的三位空姐。怀尔德轻手轻脚地走过这几间公寓中间的走廊,庆幸有女按摩师同行。他发慌的原因在于:几个女人从半开的房门里成双成对向他发问时,是对他怀有敌意的;不单因为他的性别,还因为他明显是要上到她们上方的楼层去。

如释重负,怀尔德迈进了空无一人的37层候梯厅。他站在楼梯间的门边,怀疑这候梯厅为什么竟没有守卫。想来,这里的住户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脚底下都发生了什么,走廊里的地毯厚得足可以让他们和地狱都绝缘。

他沿走廊向简·谢里丹的寓所走过去。见到他,她大概会吓一跳吧,不过怀尔德还是相信她会留他过夜的。而过了今夜,他就要搬来住,再也不走了;从此以后,他可以在去电视台上下班的路上,顺道去看看海伦母子。

他按下门铃。隔着门就能听见她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带着无数古装电视剧里的那种腔调。门终于开了,还挂着保险链。简向门外看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怀尔德,他就知道她也在等他。她显得又疏离又心虚,就好像一个旁观者被迫坐看着什么人马上要遭灾出事。怀尔德记起之前自己告诉过一个女子治安团说要到这里来。

“简,你也在等我啊。我受宠若惊了。”

“怀尔德……我不能——”

没等怀尔德接话,隔壁房门猛一下打开了,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盯着怀尔德。一位是住40层的税务主管;一位是肌肉精壮至极的编舞指导,怀尔德过去常在10层健身馆和他一起推实心球。

意识到其实这里所有人都在等他上门,怀尔德转身想走,但是后路被封上了。六名住户从候梯厅齐齐现身,清一色运动套装白色帆布鞋,个个手持抛光过的木棒,乍一看就好像一支中年哑铃健身队。股票经纪人一名,儿科专家两名,资深学者三名,组成了这支神气活现的老古董戏班子,班主则是安东尼·罗亚尔,同往常一样穿着白色猎装夹克。罗亚尔这一身总能让怀尔德无名火起,觉得这人能穿成这样,估计是受了哪个奇葩的夏令营指挥官或是动物园饲养员的影响。罗亚尔的一头金发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更明亮,前额上的疤痕也尤其明显;这枚令人捉摸不透的标记就像一串问号,写满嘲弄地挂在他严峻的表情之上。他向怀尔德逼近,手握着铬[1]制的手杖轻拍着自己掌心,好似提了根藤条。那东西反射出耀眼的光亮,怀尔德心想:拿它来绕在罗亚尔的脖子上,应该会很痛快。

怀尔德明知自己遭了埋伏,可面对这样一个疯子戏班还是不由得大笑出声。电灯暗了暗,示警一般,之后全线罢工。怀尔德背贴着墙靠边站,等着那几位过去。几根木棍在他周遭的黑暗中噼里啪啦一阵响,训练有素如敲军鼓。从简半开的房门里,一束手电光往他身上一打。

哑铃戏班瞬间大戏开场。第一根棍子在手电光里飞旋而至。毫无预警,怀尔德感到肩膀挨了疾风般的连击。身子倒地之前,他夺下了其中一根棍子,但还是被其余几根揍得陷进了地毯,栽在安东尼·罗亚尔脚边。

醒来时,怀尔德躺在底层入口大堂的沙发上。四周的日光灯亮着,反射进了玻璃吊顶。它们就这么一成不变地亮着,好像从来就都在他脑袋里的什么地方亮着。两位晚归的住户在等电梯。他们抓紧了公文包没搭理怀尔德,明显以为他喝醉了。

肩膀瘀青得厉害,怀尔德勉强抬起手,揉按着右耳后面肿起来的乳突骨。等到能站起来,他离开沙发朝着大楼正门慢慢地走,之后靠着玻璃门稳住身子。门外,泊着的车辆排成一列列直线,在黑暗里延伸出去,长得足够让他撤逃到任何地方。怀尔德走进夜晚冷冽的空气中,扶着脖子,仰起头看摩天楼的正脸。37层的灯光还几可辨认。一瞬间,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因为这幢建筑的沉重和庞大,也因为自己的失败。这一趟对大厦的丈量,始于他的一时兴起,终于他的无地自容。某种意义上,唾弃他的,不是罗亚尔和他那帮朋友,而是这摩天楼。

从楼顶垂下视线,就在比自己高50英尺的地方,怀尔德看到自己的妻子正从寓所阳台上望过来。对他的衣衫散乱和鼻青脸肿,她没显出丝毫关切,仿佛她再也不认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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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铬为高硬度金属,多用于防锈镀层及制作合金,外观为雪亮的镜面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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