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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皆大欢喜(2 / 2)

莱恩等待艾丽斯慢慢进入半昏迷状态。照顾姐姐让他力不从心,要是她真的快死了,他也没什么能做的,唯有给她一剂临终吗啡,然后把她的遗体及时藏好,免得被斯蒂尔毁伤。给遗体化妆打扮然后摆出各种怪诞造型,那可是牙医最爱的消遣。常年修复病人口腔的工作令他的想象力备受压抑;如今一玩起死人来,想象力复苏得尤为鲜活。就在前一天,莱恩撞进一间公寓,发现他正给一位死了的客户经理画上诡异的美容面具,用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衣把尸体装扮得如同一位夸张的变装皇后。假以时日,再配以源源不断的施展对象,这位牙医能叫这整座摩天楼重新住满。

莱恩拿着水壶离开了公寓。同样昏暗的光线,被一种发自内部的微光涂上了珍珠般的亮泽,充满了走廊和候梯厅;这是这建筑自己分泌出来的瘴气,蒸馏自所有这些死气沉沉的混凝土。墙上溅满了血,覆在喷漆的涂鸦上,就好似在遍布顶层公寓的那些画作上来了个塔希派[2]的泼色。垃圾袋靠墙堆叠而起,之间躺着废弃的家具和拆散的磁带。

走廊里散落着相机底片,每一张都记录下了某件久被遗忘的暴行。莱恩走在底片之间,脚下噼啪作响。他担心引来正在守望的捕食者,于是停下了脚步。这时,楼梯间的门开了,一个身着飞行夹克和羊毛里皮靴的男子走进了大厅。

看到保罗·克罗斯兰果敢地大步走过撒满垃圾的地毯,莱恩意识到这位电视主播像往常一样结束了午间新闻的播报,刚从电视台下班回来。克罗斯兰是仅存的一个还会离开摩天楼的人,和外面的世界还保留着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就连斯蒂尔看到他也要小心绕着走。楼里有少数人还在看他播新闻。他们躲在掩体后面,蜷缩在垃圾袋之间,看着由电池供电的电视机,没准还抱着希望,想看到克罗斯兰时至今日还会突然脱稿,张嘴就将摩天楼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整个世界。

在楼梯间里,莱恩为狗设过一个陷阱,用的是他从往上三层的一位生态人类学家的公寓里偷来的热带蚊帐。有大批狗从它们繁衍生息的高楼层如瘟疫般向低处降临。莱恩不指望用这种弹簧支撑的玩意儿能抓住什么大型犬,不过一条腊肠犬或者京巴还是可以被这个尼龙网缠住的。

楼梯间没有布防。机不可失,莱恩顺着台阶下到了下一层。大厅被家具堵上了,他拐进了连接北翼十间公寓的那条走廊。

沿着一溜三扇门,他走进一间废弃的公寓。房间都空了,家具和配件设施很早以前就被卸了个精光。莱恩到厨房里试了试水龙头,然后用他的皮鞘刀割开了洗衣机和洗碗机的胶皮管,接了满满一杯金属味儿的水。浴室里,一位上了年纪的税务专家赤身裸体倒在瓷砖地板上。莱恩想都没想,从尸体上跨了过去。他在公寓里走来走去,从地上捡起一个空威士忌酒瓶。一股麦芽威士忌的酒香还依稀存留其中,有种几乎叫人迷醉的怀念。

下一间公寓,同样是遭遗弃然后被掏空了。在一间卧室里,莱恩注意到地毯盖住了一个圆形的凹陷处。他怀疑会不会有秘密贮藏的食物,于是过去把地毯翻卷了起来,却发现木质地板和混凝土楼面都被钻通了,形成了一个直通到下方公寓的出入口。

莱恩把房门封好,趴到地板上细看下方的那个房间。一张玻璃圆桌奇迹般完好,映出他溅了血的衬衫和长满胡须的脸,好似正在从一口深井的井底向上凝望一般。桌子旁边是两把翻倒的扶手椅。阳台门是关着的,窗帘挂起在窗户两边。俯视着这样一番平和景象,莱恩觉得自己是不是意外得以瞥见了某个平行世界,在那奇幻的地方,摩天楼的法则暂时失效,那些巨大的楼房里只添置家具和装潢,从不住人。

莱恩一时兴起,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细瘦的双腿伸过出入口,坐到边沿上,然后纵身跃进了下面的房间。他站在玻璃桌上审视着全屋。得来不易的经验告诉他:屋里还有人。什么地方有一只小铃铛在响。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刮挠声,就好像有只小动物想从纸袋子里逃出来。

莱恩推开了卧室的门。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红发女人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正在和一只波斯猫嬉戏。小家伙戴着挂了铃铛的天鹅绒项圈,猫绳正系在女子血色斑斑的手腕上。猫咪用力地舔着自己毛上的血迹,然后捉住女子的手腕,啮咬着细薄的皮肉,想把创面再揭开来。

这个女子,莱恩依稀认出是埃莉诺·鲍维尔。埃莉诺完全没打算制止那只猫以她的血肉为食。她表情认真,发青发绀的一张脸歪向猫那一边,好像宽容的父母在看孩子玩耍。

她的左手横放在丝质床单上,指尖处有一支铅笔和一本采访用的听记簿。在床脚,面对着她有四台电视机分处不同的频道,不过,其中三个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了。装了电池的第四台电视,正在无声地播放一场赛马,画面模糊不清。

埃莉诺无心写评论,只管把手腕伸到猫咪嘴边逗弄它。小东西饿极了,兴奋地撕咬着她指关节周围的皮肉。莱恩上前想把猫抱开,埃莉诺却猛一扯猫绳,催它回到自己的伤口上。

“我这是在保住它的命。”她嗔怪着莱恩。猫咪的专注令她脸上浮起安详的笑意。她抬起自己的左手,“医生,你可以吸我的另一只手腕……可怜的人啊,瞧瞧你真是不能再瘦了。”

莱恩听着猫的牙齿发出的声音。寂静的屋内,自己兴奋的呼吸声被放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自己很快会变成摩天楼里的最后一个活人么?他想象着在这巨大无比的建筑里,他自由自在地在各个楼层和混凝土走廊中漫步,在静谧的电梯井里攀爬,独自挨个把上千户阳台都坐遍。这样一个梦想,他从搬进摩天楼的那一天就渴望实现,现在却突然令他不安起来;就好像,最终孤身一人之时,他会听到隔壁房间有脚步声,然后和他打上照面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莱恩把电视音量开大。扬声器里传出赛马解说员的声音,一大串名字连珠炮似地蹦出来,听着就好像一份凌乱至极的清单,上面满是彼此毫无关联的对象,均作为紧急输入的个体征募至此,好让整座摩天楼再次满员。

“怎么——?那个节目呢?”埃莉诺抬起头,一脸错乱地盯着电视机,左手四处摸索着听记簿和铅笔,“他在讲什么?”

莱恩把手臂伸到她身下想抱她起来,但她单薄的身子却沉得出奇。他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虚弱了。“你能走路吗?稍迟一些我回来给你拿电视。”

她含糊地一耸肩,靠着莱恩摇晃着,就好像酒吧里的一个醉鬼在接受老相识的暧昧提议。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她一只胳膊倚着他的肩,目光精明地审视着他,凶巴巴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吧。不过呢,头一件事,去找些电池。”

“没问题。”她的任性表现让他感到欢欣乐观。她坐在床上,看他从衣橱里拖出了一个行李箱,开始往里面装她的衣服。

于是,莱恩把埃莉诺·鲍维尔,还有她的便携电视机,都带回了他的公寓。他将她安顿在了客厅的一张床垫上,此后成日在各间无主公寓里觅食,找水,搜电池。生活里再度出现了电视机,这让莱恩深信摩天楼的一切都在重归常态。等到斯蒂尔要向上去往更丰美的牧场之时,莱恩谢绝了同行的邀请。莱恩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自己,还有自己那两个女人,同其他人一概隔绝开来。他需要和艾丽斯、埃莉诺单独过日子,要随自己的心意,或积极主动,或被动顺从。在这初始阶段,对于自己要在这两个女人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也还不大说得上来。不过,不管作何选择,他都必须在自家的四壁之间扮演。

莱恩很清楚,自己远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快乐,即便生命饱受威胁,随时可能死于饥饿或袭击。他满意自己的自给自足,满意自己应对生存考验的能力——觅食,随机应变,守住自己那两个女人,防住和自己怀着同样心思而觊觎她们的掠夺者。最重要的是:他放任了自己同埃莉诺和姐姐厮混的冲动,这任性,全拜摩天楼无穷的可能所打造,于自己的这一明智之举,他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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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乔治·赫伯怀特(George Hepplewhite),十八世纪英国家具设计师,融合多种风格创立的一种新古典风格,椅腿椅背多为造型纤巧的木制几何形状。

[2] 一种抽象派绘画风格,又称滴色派,用颜料泼在画布上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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