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有人能看到它?这可能性极小,”这次轮到西蒙表示怀疑了,“天哪,卡丝,他们大部分人甚至都不识字。”
“一点没错,”我说,“不过如果他们看到了讯息,肯定会想方设法带给识字的人看。”
“如果不是欧米茄人,而是被士兵发现了呢?”
“我们观察了他们好多天,你见过一次他们进到田里弄脏自己的手吗?如果我们做得够隐蔽,就能确保只有工人可以发现。”
“我们并不清楚这些工人都是些什么人,如果他们举报我们呢?”西蒙仍旧摇头,“只要其中一个告诉了士兵,那就全完了。只要有一个工人因为太害怕,或者想要获取士兵的嘉奖……”
“要是在他们带走孩子之前,我同意你的看法,”莎莉说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卡丝说得没错,他们看到孩子被带走了,现在肯定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绝望。”
“这仍然有风险。”派珀说道。
我迎上他的目光。“最近我们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冒险?”
<h3>*</h3>
夜幕降临之后,我们抵达烧焦的森林边缘。在城墙外面的平原中,只有几块菜地还没有收割完。最前面的是几排南瓜,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西蒙为我们准备了纸和笔,但是我们担心,在庄稼中塞进任何纸片都可能会被大雪毁坏。最后,我们决定做得更加直接。我们蹲在黑暗中,离墙边的哨兵只有一百码远,在南瓜底部刻上我们的讯息。
我们腹部着地缓慢地从积雪上爬过,寒冷的感觉袭遍全身,变成比哨兵更直接的威胁。云层厚厚的,遮住渐蚀的月光。我们监视新霍巴特这么多天,从未像此刻离这座城这么近过。我的衣服全湿透了,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往前爬时蹭得生疼。最终我放弃了抑制发抖的努力。我们缓慢推进,每次只往前一码。巡逻队经过城墙东边时,我们只能一动不动,把脸贴到地面上,等士兵从城墙边走过去。马蹄在结冰的地面踏过的声音,兵器互相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接近。当他们骑马经过东门时,我们能听到监视塔上传来的招呼声。
当我们到达南瓜田时,我的双手已冻得瑟瑟发抖,开始刻字时匕首两次脱手掉在地上。
应该刻什么字,我们早已达成一致,最重要的是确保讯息简短又明确。每个人负责写一句话,刻得越多越好。派珀写的是“很快你们都将被抓,就跟孩子们一样”,佐伊的是“关到一个生不如死的监狱里”。我们决定放弃解释水缸计划,这种事就算当面陈述也很难讲清楚,更不要说在严寒的黑夜里,将它们刻在南瓜底下了。我刻的句子是“我们在新月之夜子时进攻,做好准备”。然后每句后面都会留下一个欧米茄标志Ω,正如刻在我额头的一样,在大屠杀之前飘扬在自由岛旗帜上的也是这个标志。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欧米茄人,也绝不会认错这蚀刻在自己血肉中的标记。
对我们来说,每写一个字都是煎熬。我的刀锋不断从南瓜皮上滑偏到一旁。黑暗虽然让哨兵无法发现我们,但也让我们很难看到自己在写的字,因此我们只能一半靠视力一半靠感觉来完成这项工作。刻第一个南瓜时,我一开始写的字太大,到了后来只能把句子末尾的字体缩得很小,刻在南瓜皮上。第二个就顺利多了,我已经掌握匕首应该以何种角度切上去,才能在坚韧的南瓜表面流畅地刻字。一个个小字在我颤抖的手指下逐渐成形。
刻到第三个南瓜时,我往后仰起头,冻得牙齿一阵打战。
“你没事吧?”派珀猛然转过头,寻找声音来源。我将手掌捂在嘴上,但笑声还是混杂在喘息声中脱口而出。
“这整件事都太荒谬了,我的天哪,南瓜!”我大口喘着气,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经过我冰凉的脸庞,感觉十分温暖。“我曾以为伦纳德和伊娃的歌已经算是一种奇怪的兵器了,但这个甚至更怪异。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南瓜革命。”
派珀露齿而笑。“不太像是传奇的样子,对吗?”他低语道,“没有人会为此写首歌的,就算是伦纳德也没办法让它显得有吸引力。”
“我们不是为了有吸引力才做这件事的。”佐伊说道,但她也在微笑。我们跪在雪地当中,全都面带笑容,天上越来越细的弯月提示我们,进攻的日子即将到来。
<h3>*</h3>
当晚剩下的时间我们回到森林里露营休息,黎明时又回到城边,看着工人们被带出城门。我们蜷伏在农田东边沼泽地的草丛后面,能够清楚看到,昨夜新下的雪已经把我们的踪迹完全掩盖。不过,南瓜们也被雪遮住大半,我们费尽心血留下的讯息被埋葬在数寸深的积雪之下。
整个上午,工人们都没有接近南瓜地。士兵把他们带到隔壁田里,我们观望了几个钟头,看着他们辛勤劳作,跪在地上用手拔出一排排的胡萝卜和防风草。
我们不知道留下的消息能维持多久,南瓜上刻下文字的地方没准已经愈合。如果它们没有被及时收割,太晚了就失去意义了,毕竟离新月之夜只剩下三天了。
到了中午,城门再次开启,两名士兵赶着一辆空马车从城里出来。马车停在农田旁边,士兵开始连喊带打,将工人们赶进南瓜地里。佐伊碰了碰我,我们三个往前移了移,透过野草聚精会神观看。
过了一个多钟头,欧米茄工人们才推进到我们留下讯息的那个角落。两个女人正在我们标记过的那排南瓜上劳作,她们没有镰刀或其他刀具,只能徒手将每根冰冻的南瓜茎从藤蔓上拔下来。这可是个苦差事,一个女人有一条断臂,只长到手肘处,另一个是名侏儒,大点的南瓜都到她腰部了。十码外有个士兵,不时跺跺脚,把靴子上的积雪抖下来。女人们把南瓜摘下来之后,传给一名高个子欧米茄人,他再放到装南瓜的马车里,另一个士兵守在那儿,靠着马车站着。
女侏儒在费力地摘一个南瓜时,忽然停了下来。我听到身旁的佐伊屏住了呼吸。随后女侏儒又继续使劲,将南瓜茎折断,把南瓜扔到一旁,等着高个男人回来。下一个南瓜她花的时间要长一些,弯下腰去抱住南瓜,然后扭断它的茎。几百码之外,透过高高的野草和飘落的雪花,我没办法清楚看到她在做什么。她那样蹲下去,只是为了在对付南瓜时能使上更大的劲,还是她在用手指摸索上面的讯息?茎折断了,她将南瓜抱在怀里,这次没有直接扔到地上,而是等了几秒钟,直到男人走过来。他弯下身,从她手里接过南瓜。如果这时她跟他说了什么,我们完全不可能看到。他没有露出一点迹象,不过当他走到马车旁,我注意到他将南瓜仔细摆放到车厢离士兵最远的那一边。
他们逐渐将南瓜田的角落收获一空,在此过程中,我们仔细观察他们的每个举动。每次女人摘下一个南瓜,我都想象她正在偷瞄我们刻在上面的讯息。有一次,女侏儒喊那个高一点的女人过去帮助她。这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摘的南瓜比其他的都要大一些,但我却相信她是为了跟同伴窃窃私语。我们刻下的消息正在传播。无论如何,旁边的士兵看到她们接近时大喊了一声以示警告,于是她们赶快回到各自的岗位。
最后一批南瓜收割时,天已经黑了。马车装满蔬菜被拉着穿过城门时,大雪不断飘落在上面。
“就算他们还没看到上面的消息,”我说,“南瓜被卸下来或者存进仓库时,仍有机会被人发现。”
“也有可能被士兵发现。”佐伊说道。
城门再次关上。我们能听到木头门闩落下的声音远远传来,像刽子手的斧头砍在绳索上一样宣告一切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