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一松,扫帚掉在石板地上,发出咔哒的声音。她抬起头盯着我。
“他们抓走了他。”她说。哭了一整天,她的嗓音听起来和地板上破碎的盘子擦过一样粗糙刺耳。“你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四年前,他们深夜闯进来抓走了乔,还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撕成了碎片,连孩子们宿舍里每个床垫都被割开来检查过,厨房里每个瓶瓶罐罐也都被翻空了。”
“他们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如果他们找到了,那我也没见到,”她说,“虽然我冲他们大喊大叫,让他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要把乔带去哪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就离开了。”她抽了下鼻子。“有时候,你能记住的,留在你脑海里的事情很有意思。当我想起那天晚上,总是记得是我的尖叫吓坏了孩子们。他们也曾见过士兵打人,从那时起,孩子们就知道,不能对穿红衣服的人抱有任何希望。而那天是我失控了,吓到了他们。妮娜竭尽全力安慰他们保持镇定,而我却让他们惊呆了。”她低头看着膝下,两只手交缠在一起互相摩擦。
“那是士兵们的错,与你无关,”我说,“他们抓走了你丈夫,毁了你的家。”
“这我知道,”她抬起头来,“他们抓走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会杀了他。他们果然这么做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等他的消息,等了好几个星期,甚至跑到税务所去问税务官。士兵甚至不让我迈上那里的台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最后我把孩子们留给妮娜看管,去了乔孪生姐姐的村子。那里快到海边了,要往西走很远,我差不多走了三个礼拜。而且沿途都是阿尔法村庄,所以一路并不容易。别指望能求来一张床过夜,甚至在谷仓里也不行。人们不止一次用石块扔我,我只能从村子里落荒而逃。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她笑了,听起来却和哭差不多,“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可以想象,拖着两条弯腿走进阿尔法村子里要求答案,对她来说是多么艰辛的经历。
“当然,我从未见过他的姐姐。我所知道的就是她的名字,还有她和乔出生的村庄在哪里。我甚至不清楚,她是否还住在那儿。”她说着望向窗外。“结果,她确实还在那儿,不过是在六尺之下的坟墓里,上面种着鲜花,有个漂亮的墓碑,以及其他装饰。”
她从没能把丈夫的遗体要回来埋葬。我又想起吉普躺在发射井地板上的尸体。
“他村子里的人一心想把我赶走,但我就是赖着不走,一天到晚在村外四处晃悠,想找个肯跟我说话的人。有人威胁说要叫士兵来把我驱逐出去,但是到了最后,我猜他们还是发现,把我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更加容易些。他们说她一个月前就死了,跟我推测的差不多,就是他们把乔抓走几天之后。”她又陷入沉默,嘴唇紧紧闭在一起,下巴却微微颤抖。
“他死得并不轻松。”艾尔莎的声音低了下来,每说出一个字,就像从嘴里吐出一颗牙齿。“他们是这么说的,她开始大哭大叫,一连持续了两天。”她抬头看着我。“乔是犯了不少错,但并不至于遭到如此的虐待。”
我们坐着沉默了片刻,看着院子里堆起来的破烂家具。
“你知道他们在找些什么吗?”我问,“你有没有听过方外之地,或者一个叫方舟的地方?”
“不知道。”她耸耸肩。“他很少谈论自己买卖的东西。说实话,我也并不想知道,我很乐意从另外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而且,我手里的事情也不少,这么多孩子都要照顾。他在黑市上交易没错,也会买入一些史前遗物和可疑的玩意儿。但他并不蠢,任何机器或者有电线的东西,带来的麻烦肯定比其价值要大,对此他非常清楚。说老实话,这些东西会让他惊惶不安,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带到收养院来。他买卖的那些大爆炸之前时代的零碎都是些劣质货,像是文件啦,破陶罐什么的,还有一些金属。大多数人对这类东西的兴趣并不是很大。我也不用瞒你,接近一半的东西甚至都不是大爆炸之前的。有一年夏天,他和他的同伙格雷格做了一笔成功的交易,买入一大批据说是禁忌的陶器,其实只是一些从阿尔法运货马车后厢里偷来的花哨玩意儿,然后故意弄坏,放在茶水和泥垢里浸泡之后做旧的。人们有点喜欢这类东西,与众不同,还有些危险。”她黯然一笑。“我的乔并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他太懒了,肯定不会这么做。他只是对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感兴趣,能够很快脱手,多挣几个零钱,税务官并不会知道。”
“他又不是第一个买卖禁忌物品或者避税的,”我说道,“这并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杀了他,之前还要折磨他好几天。”
听到折磨俩字,艾尔莎像受到震动一般畏缩不已。
我继续问道:“你从没见过他买卖的东西?”
她摇摇头。“孩子们住在这儿,我不会允许任何可疑的东西在这里出现。而且,他生意上的东西都存放在集市旁边的货栈里,他也常常睡在那边,我不想他喝酒后跟孩子们混在一起。”
“那个货栈还在吗?”我问道。
“别犯傻了,他们把他抓走后第二天,货栈就被烧了,面包店的后墙也受到了牵连。当然,这绝不是一场意外,格雷格见到议会士兵们在黎明之前把那里搜了个遍,里面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
“自那之后,我一直在等着他们来找我,”她说,“但最后结果对我们有利,因为他们根本不承认欧米茄婚姻。他们知道有时他会在收养院干活,否则就不会彻底搜查这里了。不过,由于他还有自己的货栈在集市那边,他们认为他是住在那里的。而且,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和动物没什么不同,所以从未想过我们结婚了。”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
“告诉我他们在找什么,”我说,“求你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不耐烦地说,“他从未告诉过我那件东西的任何细节。”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知道。”
以前我从未见过艾尔莎这副模样。我曾见过她一边给女孩编辫子,一边和妮娜讨论要买的东西清单,而如今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肩内拢,目光散漫无神,双唇紧紧闭着。
“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已经四年。”尽管厨房里没有别人,她的声音仍然很低。“我曾目睹他们如何对待乔,现在我又目睹了他们如何对待孩子。”
“我不会跟你说不要害怕,”我说,“你害怕是很正常的。你目睹的惨剧我一样见到了,是我帮你把孩子们从水缸里捞出来的。我们都清楚议会能做出什么坏事,但正因如此,你才必须告诉我。”我拉起她的手。“如果我们不能找到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就无法阻止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水缸,更多的杀戮,一直到我们都被关进水缸为止。”收养院的宿舍里不会再有孩子的身影,院子里不会再有吵闹声,只剩下沉默的水缸,还有漂浮其中的孩子。
她一动不动,就像水缸已经将她困住了。
“你知道乔藏了些什么吗?”我问。
“不知道。”艾尔莎说道。她挺直肩膀,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不过我想,我知道他藏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