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好多年没有见过艾莉、帕特里克、本杰明,还有西蒙娜。虽然提起他们就谈得那么起劲,但提到凯蒂,理查德还是很难开口。他深深责怪自己,他最喜欢这个女儿。但她小时候,对她要求不够严格;等她长大了,对她又过于迁就,没有批评她的不负责行为。尼柯尔极力安慰他,让他恢复信心,提醒他在拉玛的情况特殊,他所受的教育毕竟不包括当父亲必备的修养。
一天下午,尼柯尔午觉醒来,听到理查德一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她觉得奇怪,就悄悄站起身,朝曾经是迈克尔·奥图尔卧室的房间走去。尼柯尔在门边站住,看见屋里有好大一个模型,占了大半间屋子,理查德正在作最后的处理。
“瞧,就是这!”他用法语说,一面转过身来,表示他已经听到尼柯尔的脚步声。“这得不到任何学术奖,”他咧嘴一笑,指着模型那边说,“但这对我们所在的这部分宇宙表现得恰如其分,当然也为我提供了足够的精神食粮。”
一个长方形的平台占了屋子的大部分地面,平台四周竖着20多根长长短短的细杆子。每根杆子的顶端至少有一个彩球,代表一颗星星。
模型当中那根杆子离平台大概有1.5米高,顶端的球体呈黄色。“当然啦,这是我们的太阳……我们在这儿,或者应该说是拉玛号在这儿,在这边扇型体内,在太阳和离我们最近的星球之间四分之一的地方,那颗星叫托瑟迪。喏,我们呆在诺德号上的时候,它就在天狼星后面,后面……”
尼柯尔走到表现太阳四周星系的模型旁边。
“离我们12,5光年的地方,有20个星系,”理查德解释说,“包括六个双星系统,一个三连星群落,靠我们最近的星系,半人马座,在这儿。注意,半人马座是五光年范围内惟一的星座。”
理查德指了指三个分别代表人马座的球,每一个的大小颜色都不同。三个球所在的三根杆子的高度一样,分别用细铁丝连在一起,刚好在一个以太阳为中心的空心金属丝球当中,金属丝球标有一个大大的5字。
“我一个人在这儿呆了好多天,”理查德继续说,“常常发现自己搞不清楚拉玛号为什么要朝这个方向走。我们有特别的目标吗?看来如此,因为自从开始加速,我们的路线从来就没有什么变化……如果去托瑟迪,我们能发现什么呢?另一个像诺德号一样的复合体吗?或者等我们到达的时候,诺德号的位置也会变吗?……”
理查德不说了。尼柯尔走到模型边,伸出两手去摸一根3米高杆子上的一对红色的星星。“你用的杆子高度不同,肯定是为了表现星星间的三维关系,”她说。
“是的……顺便说一声,你摸到的那一对特别的双星座叫斯特鲁维2378,”理查赫以他那极富人情味的声音说。“它们的磁偏角很大,离太阳大概有十多光年。”
看到尼柯尔脸上微微露出的怪相,理查德自嘲地笑了,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跟我到这里来,”他说,“我给你看看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们走到模型的另外一头,面对着太阳,站在天狼星和托瑟迪两颗星之间。“要是我们诺德号的位置真的发生了变化。不是太妙了吗?”理查德激动地说。“那样我们就可以在太阳系的另外一边再看到它了。”
尼柯尔笑出了声。“当然啦,”她说,“但是我们完全没有根据呀……”
“但是我们有头脑,有想象力,”理查德插嘴说。“鹰人确实告诉过我们,整个诺德号可以移动。对我来说,好像……”理查德话说了一半,停住了,随后就稍稍改变了一下话题。“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他说。“离开诺德号以后,那么多年我们都在休眠,拉玛号飞船到哪儿去了?假设艾云鸟和丝网生物都给带到这里的什么地方,就在厄波斯龙·厄瑞丹尼一带,就很可能在我们的轨道线上。我们知道厄瑞丹尼一带有行星。只要速度稍微接近光速,拉玛号就很容易按原路返回太阳系……”
“别说啦,理查德,”尼柯尔说。“说起这些,你比我强多了。为什么我们不从头开始……”她两腿交叉,坐在平台上的模型里。靠在一个红球旁边,那根杆子很短,只有几厘米高。“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的航行,会在托瑟迪结束?”
理查德点点头。
“我已经老了,”她说。“到那个时候,要是还活着。都干瘪得像李子干啦……只不过好奇问问,你认为等我们的‘实验结束’之后,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情况又该如何呢?”
“那正需要我们的想象……我猜想,我们会从拉玛号上下来,但下一步又如何,却完全无从得知……我想,我们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要取决于这一时期观察到的东西。”
“那么说,你完全同意我说的,鹰人和它的伙伴们一直在诺德号观察我们啦?”
“绝对正确。他们在这个项目上作了如此大的投资……我肯定,他们一定在密切注视拉玛号这儿发生的每一件事……应当承认,我很吃惊,他们竟然让我们完全自行其事,从不插手我们的事情,但那一定是他们的计策。”
尼柯尔沉默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旁边的红球(理查德告诉她说那个红球代表厄波斯龙-印迪星。)“我认为,”她闷闷不乐地说,“任何有理性的外星人都会根据我们在新伊甸园的行为来作结论。”
理查德耸耸肩膀。“我们在拉玛号的情况不比在地球上的几个世纪更糟糕……再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说任何真正高级的外星人会作出如此主观的判断。假若观察在宇宙间航行的生物过程需要几万年,正如鹰人提及的那样,那么拉玛号就一定发展了定量度量法,来评估所有碰到过的文明的各个方面……从更大意义上来说,他们更感兴趣的不是我们到底是好还是坏,而是我们确切的天性。”
“我想你是对的,”尼柯尔若有所思地说,“作为一个物种,我们的表现是如此野蛮,尤其是有人在观察我们的时候依然如此,真叫人丧气。”她不说了,又在思索。“所以照你说来,我们同拉玛人一百多年的长期交往,从第一艘宇宙飞船开始的交往,就快要结束了?”
“我想是的,”理查德回答说。“将来某个时候,也许等我们到了托瑟迪的时候,我们的这一部分实验就该结束了。我估计,目前在拉玛号内部有关这些生物的资料,一旦进入大银河系资料库,拉玛就会空了。谁知道呢,也许不久之后,这个圆柱型的宇宙飞船会出现在另外一个星系,那儿住着另外一种宇宙航行生物,又将开始新一轮循环。”
“这就又回到我原来的问题,你还真没有回答哩……那时候我们又将如何?”
“也许是我们,或者是我们的后代。会给送到返回地球的漫长路程……或许,一旦所有的资料都收齐以后,我们会被认为不值得保存,应该终止。”
“没有哪种结果能让人满意,”尼柯尔说,“我说,虽然我同意你说的,我们是往托瑟迪飞,而你其他的猜想对我来说,简直像占卜。”
理查德咧着嘴笑了。“我跟你可学了不少,尼柯尔……我假设中的任何一种其他东西都是凭直觉得来的。这种直觉我认为是对的,因为一切都是根据我对拉玛号的了解得来的。”
“如果设想拉玛号在银河系各地都设有中转站,而且离我们最近的两个分别在天狼星和托瑟迪,岂不是更简单?”
“对,”理查德回答说。“但是我的直觉是不可能。诺德号是个了不起的建筑工程,如果银河系每隔20光年左右的地方就设一个类似的装备,一共就会有几十亿个……别忘了,鹰人说过,诺德号是会移动的。”
尼柯尔自己也承认,像诺德号这样如此庞大的设施,要在宇宙装配线上复制出几十亿个来,是不可能的。理查德的设想是有道理的。但是太可悲了,尼柯尔脑子里闪过这一念头。我们进入银河系资料库会包含这么多负面信息。
“那么,艾云鸟、丝网生物、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八爪蜘蛛,在你的设想中结果如何呢?”过了一分钟,尼柯尔又问。“它们也同样是实验中的一部分,和我们一样?……如果这样,你的意思是说,其中还有一部分人造的八爪蜘蛛,只不过我们还没有碰上而已?”
理查德又点了点头。“那种结果是不可回避的。如果每种实验的最后阶段都是观察在监控情况下宇宙航行生物的一个典型标本,说有人造八爪蜘蛛的存在,就讲得通了……”他神经质地哈哈大笑,“也许就在此时此刻,在这艘飞船上,甚至还有从拉玛2号来的一些朋友哩。”
“睡觉前有这么多可爱的念头,可真好。”尼柯尔莞然一笑。“如果你是对的,你我在飞船上还可以生活十五六个年头。在这艘飞船上,不但住着随时企图抓住我们,杀死我们的人,也许还有高级智慧的蛛形纲动物,对它们的本性,我们可是一无所知。”
“记住,”理查德咧嘴笑着说,“我也许会搞错的。”
尼柯尔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你上哪儿去?”理查德问道。
“到我的床上。”尼柯尔笑着说。“我想我的头都给搞痛了。只有在有限的时问内去考虑那些无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