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柯尔仰卧在床上,半夜就醒了。借着卧室昏暗的灯光,看见理查德安安静静躺在身边。后来她还是悄悄爬了起来。穿过屋子,来到他们作为临时住所的那间大屋子。
控制照明的高级生物让人很容易入睡,彩虹圆屋顶上明晃晃的光,每二十四小时大概要照八个钟头。到了“夜间”,屋顶下的主室光线柔和,个人卧室镶嵌在墙里,没有灯,黑得足可以安然入睡。
一连几个晚上,尼柯尔都睡得很不安稳,常常被恶梦惊醒,醒过来又记不清到底梦到些什么。今天夜里,她拼命回想打乱自己休息的梦境,但依然没用。她围绕着一家人和朋友们度过大部分时间的圆形屋子慢慢踱步,走到屋子的尽头,靠近空无一人的地铁站台,她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通向圆柱海的黑洞洞隧道。
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尼柯尔不知道。现在为我们提供了何种力量或者智慧?
一家人来到这个修建在拉玛南半部下面的富丽堂皇的大洞子,已经过了四个星期。新住所显然是煞费了苦心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壁龛里的卧室和洗手间简直跟新伊甸园的毫无二致。自从他们来到这个圆屋顶的房子,第一趟返回的地铁又送来许多食物、水,还有长沙发、椅子,来装备他们的生活区。他们甚至还有了盘子、玻璃杯、和餐具。
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如此了解人类的日常生活,才能提供如此详尽的器具呢?
显然是观察我们细致入微的人,尼柯尔在想。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鹰人的形象,意识到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但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呢?只有拉玛人和诺德智能生物有足够的信息……
她的思路被身后的响声打断。尼柯尔回过身来,看见麦克斯·帕克特从屋子另一头朝她走来。
“你也睡不着吗?”他走近了问。
尼柯尔摇摇头。“这几个晚上我都在做恶梦。”
“我一直担心埃波妮娜,”麦克斯说。“我还看得见她给拖走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怖神色。”他脸朝着地铁隧道,默默地转过身去。
你怎么样了,艾莉?尼柯尔不知道,她的心急得发痛。你跟八爪蜘蛛在一起会平安无事吗?还是麦克斯对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呢?理查德和我认为八爪蜘蛛不会伤人,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呢?
“我不能再呆在这儿坐视不管啦,”麦克斯平静地对尼柯尔说。“我得千点什么去救埃波妮娜……要不,至少得说服自己我在尽力。”
“但是咱们怎么办呢,麦克斯?”尼柯尔停了一下说。
“跟外界的惟一联系是这该死的地铁,”麦克斯说。“下一班送食物和水来的车,应该是在今天夜间或者明天。我想爬上去呆在车里,等车一开,我就一直坐到停。然后我就设法找一个八爪蜘蛛,让它把我也抓起来。”
尼柯尔看出朋友眼中绝望的神色。“你是在拼老命,麦克斯,”她轻轻地说。“除非他们愿意,你是找不到它们的……还有,我们需要你……”
“胡说,尼柯尔,这儿不需要我,”麦克斯提高了嗓门。“再说这儿也无事可干,只有聊天,跟孩子们玩。在你们老家,至少还可以到纽约的夜幕下去散散步……而这个时候,埃波妮娜和艾莉也许已经死了,要不就是有人要她们死。是我们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正说着话,两个人都看见地铁隧道远处闪烁的灯光。
“车又来了。”麦克斯说。“等我收拾好行李,就来帮你卸货。”他匆匆朝卧室方向跑去。
尼柯尔等在那儿,看着地铁开过来。跟平时一样,火车冲过隧道的时候,车还未到,前面的灯光就亮了。几分钟之后,火车进了站,就在屋子圆形地面的切口处,一下子停住了。车门一开,尼柯尔就到车厢里去查看。
除了四大罐水,地铁运来平日大家都学会了吃,而且越来越喜欢的新鲜东西,还有一大罐粘粘的稠稠的东西,尝起来像橘子汁加蜂蜜。但这一切是在哪儿生产的呢?这个问题尼柯尔已经问过自己一百遍,她一边想,一边把食品往车下搬。她还想起全家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家一致认为,圆柱体南半部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些大农场。
至于谁在供养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争论。
理查德肯定说,是八爪蜘蛛。他的主要理由是所有供应物资通过的地区,就是他所认为的八爪蜘蛛领地。他的道理很难辩驳。
麦克斯赞同他们吃的东西确实是八爪蜘蛛在供应这种说法,但是他认为八爪蜘蛛的动机不纯。如果他们是由八爪蜘蛛来供养的,他肯定说,它们也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目的。
八爪蜘蛛为什么要当我们的施主呢?尼柯尔搞不懂。我同意麦克斯的说法,供养我们跟绑架埃波妮娜和艾莉完全是两码事啊……是不是可能有其它物种搀和进来了呢?其中一种在为我们求情呢?尽管理查德曾经在卧室里开玩笑嘲笑过她,她始终抱着一线希望,认为真有一种“彩虹人”存在,他们比八爪蜘蛛进化得更高级,而且对保存这些脆弱的人类比较感兴趣,所以命令八爪蜘蛛来供养他们。
地铁运来的有些东西常常叫人感到意外。这一次,车厢后面有6个球,大小不同,颜色也不同。
“瞧,麦克斯,”尼柯尔说。他带着行李来了,正帮她卸货。“他们从来没有送球来给孩子们玩。”
“太棒了,”麦克新用讥讽的口吻说。“现在咱们都可以听孩子们争吵,哪个球该给那个人啦。”
卸完货,麦克斯上了车,坐在车厢地板上。
“你要等多久?”
“要多久就等多久,”麦克斯冷冷地说。
“你要干什么有没有跟大家商量过?”尼柯尔问道。
“见鬼,没有,”麦克斯大声嚷道。“为什么我非得跟大家商量?……又不是在这儿搞什么民主。”麦克斯坐在那儿,把身子往前靠。“对不起,尼柯尔,我只不过是乱发脾气。埃波妮娜走了一个月了,烟也抽完了,所以动辄就发火,”他挤出一丝微笑说。“过去每回发脾气,克莱德和威诺娜总说我说话带刺。”
“没事儿,麦克斯,”尼柯尔过了一会儿说。在走之前,她拥抱了他一下。“只希望不管到哪儿,你都平安无事。”
地铁没有开走。麦克斯坚持不离开车厢,甚至连厕所都不去上。朋友们给他送来食物和水,还有保持车厢清洁的必需品。
到第三天夜晚,食品就快要用光了。
“得有人马上去跟麦克斯谈谈,”理查德等孩子们睡着了,才对大人们说。“很显然,只要他在车上,车就不会开。”
“我想早上去跟他谈谈这个情况,”尼柯尔说。
“但是我们吃的东西马上就要完了,”罗伯特抗议说,“而且不知道还要多久……”
“我们可以把剩下的东西定量分配,”理查德打断他的话说,“那样至少还可以对付两天……听我说,罗伯特,我们都很紧张,又都累了……最好美美睡一觉再跟麦克斯谈。”
“要是麦克斯不愿意离开地铁,咱们怎么办?”等只剩下他们两人,理查德才问尼柯尔。
“不知道,”尼柯尔说。“帕特里克今天下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要是逼麦克斯下车,他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帕特里克说麦克斯早就累了,而且非常生气。”
理查德已经睡得很香,尼柯尔还在考虑接近麦克斯的最佳方案。无论如何要避免正面冲突,她想。那就是说,我得单独跟他谈,其他人谁都不准在场,甚至不准在听得到声音的地方……但是我到底说什么呢?要是麦克斯不同意,我又怎么办呢?尼柯尔累坏了,终于睡着了。她又做了恶梦。
在第一个梦里,博韦的别墅着火了,她又找不到热娜维耶弗。
随后梦境一下子又变了,尼柯尔回到象牙海岸,又变成了7岁,正在参加帕罗典礼。她正光着胳臂在绿洲当中的小水塘里游泳。母狮子在水塘边走来走去,到处找那个惹了她小崽的小姑娘。尼柯尔往水里扎,免得看到母狮子那对狡猾的眼睛。等她伸出水面来换气,狮子已经走了,但这会儿水塘边爬来爬去的是八爪蜘蛛啦。
“妈妈,妈妈,”尼柯尔听见艾莉的声音在喊。
尼柯尔踩着水,眼睛却往水塘四周看。“我们没事儿,妈妈,”艾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别为我们担心。”
但是艾莉在什么地方呢?尼柯尔在梦中看到三个八爪蜘蛛后面的树林里有个人影,就高声喊道:“艾莉,是你吗,艾莉?”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说:“是我。”是艾莉的声音,然后又走到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地方。尼柯尔立即认出那白生生的牙齿。
“奥米,”她高声喊道,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颤。“奥米……”
一阵推搡把她惊醒。理查德在床上坐在她身边。“你没事儿吧,亲爱的?”他说。“你在叫艾莉的名字……然后又叫奥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