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化妆师并没料到,自己的行动还没开始,就已经中道崩殂。
她顶着旁边几个化妆师打探的眼神,理直气壮地拿起卷尺,朝着凌一弦的脸孔上比了过去。
她现在这个身份,是由“丰沮玉门”直接出手安插。对于其他化妆师来说,这位短发化妆师是今天空降的,没人摸清她的底细,也没人知道,现在的化妆术里,是不是就发展出了一套可以测量计算公式的新流派。
即便是为了社会礼仪,也没有人会当面指出,用卷尺在女团选手脸上量这种行为不但奇怪,而且看起来非常变态。
凌一弦半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摸索,到最后甚至不太见外地用稍重的力道,一寸寸描摹过额头和两侧颧骨。
“这就是武功差的坏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凌一弦在心里跟系统吐槽:“这么明显的摸骨行为,她竟然指望能瞒过一个四级武者?”
系统配合地安抚道:“忍耐一下吧,宿主,丰沮玉门不可能派来武功太高的易容师。”
毕竟,一个年轻的二级武者化妆师,无论自称练武是爱好,或者化妆是爱好,都属于常人可以接受的解释
但要是一个年轻的四级武者化妆师……诶,你怎么武功这么强,怎么会不出名啊。考过武者证了吗?拿出来看看,按规定,二级以上武者都必须在武者局记档的。
鉴于此刻在自己脸上摸索的,是一双女人的手,凌一弦还算能忍。
要是玉门派来的是个男化妆师,不管他怎么口若悬河,舌战莲花,凌一弦肯定都把人打发走了。
至于后面怎么再安插易容师进来,这种问题直接留给丰沮玉门操心就好。
饶是如此,当短发化妆师的手指一路向下,顺着凌一弦的下颌骨一路延伸到她颈侧时,凌一弦还是出手,不轻不重地把这人的手腕一把握住。
巧了,凌一弦的手指,也正好不轻不重地按在化妆师的脉门。
有那么一个瞬间,化妆师被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可凌一弦态度懒散,好像只是随便一拦,又随便地松开了手:
“武者都有条件反射,你不要往我的要害上摸。”凌一弦睁开一只眼睛,透过镜子看了看她,“如果我是睡着的,你这一下,我不收力能握碎你一根骨头。”
化妆师:“呵呵,好的,我知道了。”
这之后,化妆师收起卷尺和记录下的数据,开始给凌一弦打粉上妆,态度比刚开始收敛多了。
易容师的化妆水平,足以给普通人改头换面。只是简单地画个蹙眉咬唇的西子妆,就更是手到擒来。
等妆容画好,凌一弦对镜一照,发现这位化妆师虽然武艺练得菜、防备心不太高,但本职工作干得还不错。
可见确实是术业有专攻。
倒是化妆师,在放下不装的粉底刷后,手指仍然恋恋不舍地冲着凌一弦的脸侧虚虚张合一下。要不是顾忌到刚刚那个插曲,她估计还要上手揉一把。
凌一弦很警惕:“系统,她要干什么?”
系统沉吟:“宿主,根据我的经验,她多半是……”
“那个。”化妆师有点忸怩地问道,“你这个皮肤,平时是怎么保养的,有没有什么独家秘诀啊?”
她这些年摸过的脸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只有凌一弦的肤质如此的皓白剔透,如冰似玉。
其上甚至反射着一层淡淡的莹光,要是不仔细打量,甚至看不清皮肤上的毛孔。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连一左一右的化妆师都在竖起耳朵听!
“——迷上了您的肤质。”系统慢半拍地说完了后半段话。
凌一弦:“……”
凌一弦冷漠地回答道:“好好练武,争取早日冲击体内三关窍,修复早年七创伤,就能拥有这样的肤质了。”
化妆师同样冷漠地回答道:“哦,谢谢。”
算了,这个答案,她是学不来。
她怀疑,美人蝎也模仿不来这样的武学奇才。
不过,反正要易容的人是美人蝎不是她。
关于凌一弦的天资问题,就留给到时候的美人蝎去烦心吧。
…………
趁着公演还没开始,凌一弦把这个小小插曲汇报给了武者局。
从化妆师和化妆工作室那里,大概能摸出一条线来。
等过四五个月,这事的影响力冷却了,g市武者局可以从这条线索下手,搞一票丰沮玉门赚点过年的业绩。
不再受节目组的规定限制,凌一弦身上现在带着一部手机。当然,这不是凌一弦新买的机子,这是原本属于“美人蝎”的设备。
而现在,手机卡被拷贝出一张副卡,手机上也安装了可以同步上传存储的程序。保证丰沮玉门一旦对美人蝎有所号令,无论凌一弦还是武者局都能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凌一弦也确实接到了消息。
就在她把此事上报武者局后不久,那位自投罗网的易容师小姐,就用自己的私人账号联系了美人蝎。
——哦,她居然还有美人蝎的联系方式。
易容师没有《山海经》代号,网名叫做“Anda的小妆”,美人蝎也没给她做个真名备注。要不是头像用了自己的照片,凌一弦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Anda的小妆:“见到你的任务对象了。啧,人长得比你漂亮一百倍,天赋比你高上一百倍,小脸儿比你嫩上一百倍,就是那个死德性,还真和你有点像。”
凌一弦:“……”
系统:“……”
凌一弦把这段话来回咂摸了一番,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这个易容师究竟对自己是褒是贬。
往前翻了翻美人蝎和他的聊天记录,凌一弦仿照着美人蝎那不可一世的口吻,漫不经心地回了一条。
美人蝎:“可她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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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分饰两角的凌一弦微微一笑,心情很好地把手机藏在了自己层层叠叠的衣裙内。
她现在正和自己的队友们站在一起。她们七个人穿的衣裙一看就是一套,只在颜色、剪裁和图案上有所区别。
她们都用纯色的素绫束出了一把细腰,削肩,面孔被粉扑得比往常更白,显足了弱不胜衣的病西施姿态。
队伍里,有人的衣服颜色是桃花盛开时花瓣的淡淡粉色,也有人的衣服颜色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时,花尖上存住的那一点晕红。
至于凌一弦的衣裙,除了边缘处勾勒出的一圈儿粉之外,几乎就是纯粹的素白。
当初刚分到这件衣服时,凌一弦摸摸下巴:“所以……我是刚刚除孝进贾府的林妹妹了?”
“不。”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弦姐,你是六个妹妹之外的画外音。”
凌一弦:“……”
好吧,画外音就画外音。
快要上场时,周思曼主动蹭了上来。
大概是因为娄妲扮演的凌一弦近来对她有点冷淡的缘故,一旦周思曼发现某天的凌一弦很好说话,就会下意识地想跟她粘一粘。
“弦姐,你的发簪有点松,我帮你重插一下吧。”
“哦。”凌一弦想都不想地把后脑勺亮给她,“那你来。”
发簪的材质是玻璃仿水晶,通体透明细长,簪头是一朵淡粉色的桃花,花芯嫩黄。
衬托着乌发下的美人靥,无需过多妆点,就已经很好看。
“该到我们上场了。”
【终于,第五组!】
【听说这次没有猴姐整活儿了,我万分遗憾。】
【毕竟从第三次公演开始,就不是团体评分,而是按照个人排位来进行淘汰了吧。这样的话,要是还过多地彰显出凌一弦来,组里其他人肯定就被压住了。】
【哈哈哈哈弦姐虽然没整活,但这次场外整活了啊。快看场下镜头,锦瑟真不愧是粉丝界的第一乐子人聚集地hhhhhhh】
七个姑娘们迈着纤纤细步步上舞台,灯光师适时切换了幽缈的暗光。
非常幸运,在这样的打光之下,没人能看出这七人脸上强行忍笑的表情。
在各自站定的一瞬间,凌一弦听到周思曼同情地对自己说:“师父,习惯就好。人这一辈子很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凌一弦:“……”
不怪周思曼会这么说。
实在是看看此时的场下观众席——
一见凌一弦上台,有若干成分不明的粉丝当即精神抖擞,联排扯开了自己带来的小彩灯条幅。
【致凌妹妹:不想做三太女的猴儿王不是一把好吉他!】
【玉带凌中挂,金箍棒手中拿,混天绫,护着她,上天下海本事大!】
【凌悟吒,你的锦瑟永远爱你!!!】
除了以上三条十分显眼的条幅之外,凌一弦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脸被p到齐天大圣身上,专门制作出的等身猴形大灯牌!!!
凌一弦:“……”
哪怕舞台地板上有一道缝隙,她也要使用化尸水原地消失。
习武之人往往身体康健,不为寒暑所侵。
但凌一弦怎么觉得,自己现在胸口发闷,就是喘不过来气呢?
凌一弦幽幽地跟系统吐槽:“这是谁家粉丝啊,正主能不能领走管一下?”
系统的声音包含同情:“宿主,您就接受事实吧,这正是深爱您的粉丝们啊。”
凌一弦:“……”
这爱好沉重,她可不可以不要。
凌一弦的精神发生了猛烈的震颤,她喃喃道:“下次表演,我还是把美人蝎偷渡出来,让她替我过来好了。”
反正从丰沮玉门今天的动作来看,属于“凌一弦”的易容面具,应该已经在筹备中了。
系统真的非常同情自己的宿主。
但它也不得不让凌一弦面对现实。
“宿主,就算您把美人蝎偷渡出来……以您和美人蝎如今的关系,您确定她不会鼓励您的粉丝多多创作吗?”
凌一弦:“……”
不,她不能确定。
以她和美人蝎如今水深火热的关系,想必美人蝎会把这些条幅的内容倒抄在玻璃囚室里天天看,没准连做梦都能笑醒。
【笑死,自从看到场下条幅以后,凌一弦就一直在皱着眉。】
【可以,这很凌妹妹。】
【哈哈哈哈我刚刚还想说,猴姐出场时的表情太健康了。没想到下一秒钟,她就被粉丝给背刺了。】
【笑不活了,我宣布,全场最佳助攻是锦瑟们的!】
台下摇动的条幅的只是个小小插曲,只是比起其他选手粉丝的追星爱语,凌一弦的粉丝过于特立独行。
而那只活凌活现的猴牌也过于引人注目,这才吸引了大半观众的目光。
而台上,选手们都在尽力忍笑,快乐迅速驱散了刚刚出场的紧张。
而之后,伴随着前奏响起,姑娘们很快就抛开刚刚的一切,调整好了情绪状态,专注于本次表演的曲目当中。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凌一弦穿着最素、最不引人注意的白衣白裙,即使在换队形的时候,她也始终缀在七人中的后半部。
摄像机没有扫见的地方,凌一弦和导师席上的明秋惊交换了个眼色。
【唉,这次弦姐一直在队伍后面啊。】
【没办法,三太女除了武艺高强之外,歌舞部分一直都是偏弱的。】
【但也不能完全没有独秀机会啊。我感觉啊,是不是节目组暗示了什么,让凌一弦给团队中的其他人让路了?这个节目从排练开始,凌一弦的表现就一直很萎靡。】
【不是说生病了吗?】
【生病的话,难道连导师都病了吗?你们看,台上一共五个导师,没有一个下席的。
之前四个组里,有两个组都选择了导师帮助,摄像头扫过的时候,能看到导师位提前就空了。但这回五个导师席都坐满了。】
【对哦,江自流和明秋惊跟凌一弦关系那么好,不来帮忙说不过去吧。】
【说起帮忙,有没有人觉得,明秋惊今天穿的衣服……】
直播间里,观众们一边欣赏节目,一边发弹幕交流。直到大半首歌的时间都过去了,仍然没分辨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歌曲即将行至尾声,到了最后的、限定导师上台的三十秒。
有人说:【可我还是觉得,江自流和明秋惊,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帮凌一弦的。】
几乎就在这条弹幕发出去的瞬间,原本端坐在导师席上的明秋惊忽然动了!
他今天同样穿了一件白色深衣,衣袖和衣摆上则刺了金色的绣纹。
明秋惊的气质本来就偏向温润谦和,如云入水,如今再配上一身宽袍广袖,就更像是一樽传说故事里的天青白玉瓶,一切都匀称得恰到好处。
或许有人觉得,明秋惊是在为节目专门装扮,但江自流和凌一弦都知道,如今穿的这一身,其实应该算是明秋惊战斗状态下的日常服装。
身为暗器流武者,明秋惊和上去就干的凌一弦、江自流走得不是一条路子。凌一弦和江自流打起架时,衣着都偏向于紧身弹性,最好别干扰到己身动作。
但明秋惊……
怎么说呢,让一个暗器流武者穿纯色紧身衣,你不如逼他去死。
紧身衣那东西,连每一条腹肌轮廓都能勾勒得清清楚楚,若是在里面藏上点什么暗器,但凡是比一根针体积更大,都能让外人看得一览无余。
暗器这种东西,有三分之一的威慑力在于你不知道对方带了什么,三分之一的威慑力在于你不知道对方的暗器会从哪里打出来。
只有最后三分之一的威慑力,才是来源于暗器本身的能量。
要是暗器流武者穿一身勾勒身形、量身定制的衣服出门,人人都能看见他胸前鼓起一个方形的小匣子——哦,原来你今天带的暗器是暴雨梨花针啊。
“……”
太丢人了,这样的武者还是别干了,直接去武者局注销档案申请辞职吧。
所以说,对于明秋惊这样的暗器流武者来说,便于隐藏暗器药粉、内置机关的宽袍广袖,才是他们最适宜、最舒服的装扮。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种颇具林下之风的宽松衣着,看起来自有一股放旷风流的美。
这很适合明秋惊。
台上,歌曲已经演唱到了“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尾声。
而台下导师席上,明秋惊单手按在桌上借力,整个人宛如一朵带着丝丝金缕的白云一般,轻飘飘地离开了导师席。
为了视觉效果,他并未径直冲着舞台奔去,而是连抖双袖,斜斜从舞台的侧面飞上。
明秋惊整个人身子一折,便已换了个方向。他足不点地,两只袖口高高鼓起,疾射出漫天纷纷扬扬的粉光,当真如同一场花谢花开的葬花之景。
一时之间,舞台之上,舞台边缘,被明秋惊驱动的零落的娇柔花瓣,像是一场望不见尽头的雪,也像是一阵不曾有结果的缥缈清愁。
武功练到内力高深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明秋惊尚未达到那种境界。
不过,正是因为他现在无法用花瓣伤人,所以这些纷落如雨的桃花,倒是可以拿来造景。
【啊,真漂亮……我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