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在骗你,】书平静地说,仿佛它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却让人无法对这个答案产生怀疑,【他觊觎你的个性,因此想要蛊惑你。事实上,你并没有杀死人类认知中的无辜者。】
织田深雪沉默了下来。
很久之后,又或者只是几秒,她轻轻地回答:“……我知道的。”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从来没有过怀疑。
费佳,黑发红眼的美丽少年,在初秋的天气穿着反季节的棉衣,看起来柔弱到感冒都能杀死他。
最初在仓库里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或许是对同龄人的亲近,或许是对方给予的善意,又或者存在所谓的雏鸟效应……织田深雪在某段时间,真的将他看成了救命的稻草。
即使那个时候,对方的温柔与善意,就像是某种习惯的布局一样。
“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改变我自己了。”
女孩说。
被掺杂了毒水的养料腐蚀过根系,即使后来从烂泥中拔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除非亲身经历,没有人能还原那种极端环境下,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女孩,经历的那种……无限接近于洗脑的精神折磨。
天鹅湖,奥吉塔与奥吉莉娅。
黑与白,罪与罚。
究竟是谁的罪,又是谁的罚?
“而且,我不需要记得这一切,依然能改变这个结果。”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织田深雪说,“其实你也知道,不是吗?——只要我忘掉关于我个性的事,把它当成一条理所应当存在的规则。就像在之前的那些年,我总能称心如意,让事情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话,你今后始终是残缺的。而现状留给你的影响,也将永远禁锢在你的意识深处。】
那些剥夺过生命、杀死过他人,受到误导与欺骗之后,因此产生的自罪与自我厌恶感……这些原本能被漫长的时间,一点点消解、最终与自我达成妥协的东西。
在她放弃这段记忆之后,将成为看不见摸不着,却永远束缚着她的枷锁。
至死都无法解脱。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不会强求。】书说,【我会另外找一个人,然后你们都可以离开了。】
“我……抱歉,我能问问,你会选择哪个人吗?”
她并不清楚对方的标准,只是按照当时的情况,费佳应该也进来了这里。
作为刚刚拒绝了对方的人,这个问题让织田深雪感到羞愧。但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因为自己的私心。
【目前还没有属意的对象,】书并没有排斥她的问题,或者就像它说的那样,自身谈不上什么好恶,【你有推荐的人吗?】
“那个,太宰……先生吧。”织田深雪想起自己叫“哥哥”的时候,对方莫名微妙的表情,于是换了个说法,“刚才和我一起的人,他的话,可以吗?”
书沉默了几秒,没有问原因,只是直白的回答:【可以。】
织田深雪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微微苦笑。
在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窄门两边的世界,已经走向了它们最终的结局。夕阳从相似的落地窗投射下来,就像某个画上似曾相识的情境。
左边的少年回过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首领。确实不会有好处,我只为了一个理由,因为我们是朋友。”
右边的男人抬起头:“无论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当一个好人吧。去拯救弱者、守护孤儿吧。就算对你来说,无论是正是邪都没什么大区别……还是那边要好得多啊。”
然后一切黑了下去,如同一场舞台剧的谢幕。织田深雪站在幕后,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头,重新出现的少年。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织田深雪看不清楚,但下意识向他走了过去:
“太宰先生,”她念出成年人之间最普通的称呼,“在不久之前,我家小区门口那里,我们见过一次吧。”
对于任何一张陌生的脸,织田深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有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分辨能力。
即使当初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天色也相当昏暗……但是,她依然记住了这种感觉。
女孩想起看过的那段记忆中,那个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光亮、说着“拜托了、带我一起走吧,让我从这个腐朽世界的梦中醒来吧”的少年。他的表情明明是兴奋的,倒影在他人的瞳孔之中,却像是在强忍着不要哭出来一样。
她并不能理解对方的话,就像刚见面那会儿,他那莫名艰深的语句。
甚至于刚才看到的那段“未来”,除了最明确的生与死,十岁的女孩依然似懂非懂。
她只是简单地想:如果拿到书,记得这一切,知道自己未来会认识一个朋友——有这样一个目标的话,他会好好活下去吧?
至少活到那个将来,他能够和织田作之助相见。那时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也可以和他聊聊天,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
太宰治原本正在出神,直到被外来的声音所惊醒。他微微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视线笼上一层白光——
一切到此为止。
无论是这个“书”所构建的记忆,或是整整六年之后——
在横滨影视城的那个下午,生死相搏的瞬间,织田深雪终于想起了遗忘的东西。
***
相泽消太赶到影视城的时候,里面整体透出一副消极怠工的散漫气氛。
毕竟女演员清水梅的“自杀疑案”还没有检审完毕,就算剧组能继续后续的拍摄,起码也要在三天之后。
这段时间,除了少数几个部门要继续加班的可怜社畜,剩下的演员助理之类,大都放了带薪假。
消除英雄按照某个组织传来的信息,直接赶到演员休息室所在的地方。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影视城雇佣在周边的安保英雄。
距离那间房子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的身体本能的紧张起来。右手放在自己的风镜上,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这栋从外面看起来完完整整的建筑,突然膨胀一样的炸开了——
相泽消太只惊讶了一刹那,就扯下了自己护目的风镜。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红色的光闪过,名为“消除”的个性在瞬间生效!
建筑周边附着的、原本就只剩残余的异能力,就像一层蛛网一样的消失了。下一秒男人已经避过无数四散的砖瓦碎卡,在几秒之内,接近了爆裂开来的建筑内部。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不对,两个人。
原本就只有一层的长条排房,屋顶就像被搅碎后彻底掀掉了一样。大大小小的钢筋水泥掉的到处都是,万幸没波及到最近的另一栋建筑。
相比之下,房间的四壁还算得上健全。除了无数坑坑洼洼的豁口和烟尘,至少还算得上是面墙。
他认识的某个雄英的学生,织田深雪站在墙角上,周身波动着一层不明显的气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盯着下方的某个地方,就像看着下水道里游走的老鼠。
费奥多尔·米哈伊诺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置身于下面的废墟中,帽子和衣服都沾了土,脸上擦出一道浅浅的红痕。但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甚至连半点紧迫感都没有。
感觉到第三个人的出现,原本对峙着的两个人,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织田深雪:“……”
费奥多尔:“……”
少女仿佛突然过回神来,原本十二级的气场瞬间萎靡成渣。整个人脚下一滑,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而费奥多尔没动弹,比如试着逃跑什么的。他只微微呼了口气,然后做出了束手就擒的姿势:
“英雄科,居然沦为了地下黑势力的走卒吗?”
他仿佛是嘲讽,又像是话里有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