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当时他大吃特吃忘了回皇帝的话儿,这老头很容易记仇,转眼就送了他一本女儿练的,是以这么多年,范大人自个儿都还是无招无式的野路子。
这东西原他想留给自己女儿,不想光棍到二十六还没人看上他。
张知鱼倒是很能理解,这么俊的不多见,这么怪的人也不多见。
难怪船上跟她小舅一见如故。
不过李三郎完全不怕自己成亲晚,他自己早早便立志活成老寿星送走两个外甥女,还怕找不着娘子么?
当然他有个小秘密,这话儿只跟两个外甥女说了,他觉得一个人过更舒坦,何必得非得成家,以后他和外甥女相依为命不就成了。
只此话不知如何叫李氏听到了肚子里,李三郎便没了好果子吃。
一连许多日,李氏都让他两个外甥女给他做饭,连带着夏姐儿和张知鱼也吃挂落,这两个小的手艺不提也罢,耗子都不偷的玩意儿,叫他吃了三日便自己上了手烧灶。
可恨李家血脉人人厨艺精湛,却有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三人,张知鱼和夏姐儿吃得险翻了白眼,宁去蹭顾家的饭也不肯回家看舅舅,如此过了五六日李三郎险些便血,忙歇了跟外甥女过一辈子的心思。
但结亲么,李三郎云,“我就是这样自由自在的一个人。”说罢带着外甥女田里产出的胭脂便跳上船,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地出门去也。
李三郎的婚事说起来就叫沈老娘发愁,她先前还偷偷怀疑小儿子恐怕不是喜欢女人,又在乡里听到他跟个白面清秀男子一块儿游山玩水,不由两眼一黑。
她这回上城里来,一大要事就是盯着儿子不要把路走旱了,还得仔细找个好女娘成家。
只李三郎颇有张阿公之风,一年多前还是白面俊良玉,这会儿已经黑了不少,沈老娘想到这就闹心,若非前两个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她早被气死了。
一说起李三郎,沈老娘连吃都吃不下了,撂下筷子还跟鱼姐儿说话,问到:“你真要去妇舍不成?”
张知鱼点点头,笑:“一月也去不了许多日,保和堂也去呢。”
范大人还想叫她去妇舍,无它,实在里头的人都快被他撵干净了,现在便只剩了五六个人,但南水县需要妇舍的孕妇也不少,如今妇舍便急需扩充人手,他便想着这是正经学医的,在里头说不得以后接生也能活人无数。
范安顾虑周全,连她在保和堂的事也算了进去,只道可以两头忙,一周分三天在妇舍。张知鱼心里也愿意,便决定应下来。
众人都有了去处,便凑在一起说话,张知鱼看看没来的成昭,心中很有些担忧,大家都已经许多日不曾见着他,每次去了成家都吃闭门羹,那狗洞不知如何给成家发现,几月前便被堵得严严实实,踹都踹不开。
牛哥儿和大桃听了便笑:“你们几个鸡崽子能有什么力气?”
说完便主动请缨,转眼一行人就去了成家,只是几个人连踹带挖,狗洞都不见松动。
顾慈道:“真不知那老东西怎么了。”
几人叽咕一回,赵聪愤愤:“这老头子还能怎么,定是中了邪!”不中邪谁能这么对自己的亲儿子。
此话一语成谶,众孩子刚叽咕完,就见成家后门上钻出个女冠,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上马车。
一行人受得好大一惊,心说成老爷真是不成了,外头正抓这些个鬼道士,他还大摇大摆的把人带回家,几人想到此处,不免为成昭深深的担忧起来。
结果不想刚回家吃了几块糕,顾家大门外也来了个女冠。
顾家大门不曾关,听见吆喝大伙儿便走了出来。
张知鱼就见外头站了个身子瘦长,眉眼也细长,穿了女冠服的老道站在门口,捏着嗓子神神叨叨地道:“途经宝地,觉得此宅血光冲天,看着像是有官煞。”说着掐指一算:“这家的孩子要科举,必须得找我化煞。”
几人刚叽咕过范大人夜擒赛神仙的壮举,一时间见着她异常突兀的喉结,都愣在当场,又见这人道袍上好大一个莲字便心下了然,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着给窝里招财进宝呢!
顾慈也竖了眉毛,心说,这是骗到你祖宗头上了,眼睛一转,便柔柔地笑着道:“仙女姐姐,可是我们家就一个孩子呀,难道你是说我像男的吗?”说完便泫然欲泣,看着便叫几人牙疼。
老道吃了一惊,看着顾慈粉白的小脸,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心头不由嘀咕起来,见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心神也松了许多,寻思半天觉着是不太像,便问:“你怎穿男装?”
慈姑意有所指的摸摸喉咙,羞涩地说:“可能跟仙女姐姐一样。”说完,低头看着脚尖,手却默默的伸在背后掐了个诀,心说:“快掉牙、快掉牙。”
老道咯噔一声,了然地悲叹,自个儿是为了讨生活男扮女装,这孩子女扮男装,可能家中无男,需要她替父从军也说不好。
这么一想,老道士眼珠子一转,神秘一笑,道,“女孩也不要紧,女孩有女孩的煞,化了就好了。”说完就要跳起来给他露两手。
这日张阿公也在家里,听见动静便出来看,见着这老道士的装扮,以及举起的手势,心说,这可不是师父教我的驱邪舞么?
想起老胡大夫当日教他的场景,张阿公脚下忍不住也摆了个姿势,就是这么个姿势将老道直接吓出了大汉音,道:“你也会跳?”
张知鱼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我阿公是专业的。”
老道顿时心乱如麻,心想前世的不修,一连这许多日不曾出门,才走了几条街,钱没赚几两,竟然撞上同行路,看着竹子巷子热热闹闹的场面,不由想起自家还在牢里吃饭的师父,忍不住老泪纵横,惊喜地问:“仙长如何在这活得这般神仙日子。”
夏姐儿在旁边想想说:“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就是听范大人的话呗。”
老道心中惊疑不定,想着难怪自家被灭了门,原是同行相欺,早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了!
这头混得风生水起,原来搭上了线挤兑他们莲花观,可恨自家师父不知道上供,只知道在家吃香的喝辣的,转头就给那贪官灭了门。
想到往年门中热闹的场景,顿时心下黯然,面色凄苦地朝巷子外走。
夏姐儿谈笑间杀人无形,张知鱼狠狠赞了回她,转头跟众人嘀咕:“也不知谁家的二傻子会把他带回去。”
正这般想着,就见拐角处跑来一辆马车,上头跳下了一位肥肚皮的中年汉子和几个小厮,点头哈腰地将老道士连抬带抢地邀请上车,张知鱼记东西不说过目不忘,但认个狠得牙痒的人还不成问题。
当下便忍不住奇怪道:“这不是成昭他渣爹么?”
几个孩子回望过去,都心中一惊,心说,老头子果然是成了祟!
老道忽悠人忽悠惯了,一见这架势就知来了银子,盯着成老爷看了一会儿说,忽然眯着眼说:“鸡来。”
瞬间成老爷就捧上一只纸包鸡,一打开就油香四处溢,张知鱼都能闻到味儿了,那老道显然跟她一样深深为美鸡沉醉,当下便咕噜咕噜下了肚。
顾慈还想试下身手,便不停地念:“掉牙,掉牙。”
众人捂着漏风嘴,立时便离了慈姑八丈远。
张知鱼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巷子口。
那老道吃完鸡,便从袖子里掏出两丸丹药,说给成老爷化煞。
成老爷撅着屁股上前一拿,不想竟给老仙儿绊个狗吃屎,当场吐了颗牙出来,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成老爷唬得不轻,忙招呼众小厮将老仙儿抬上马车往药铺子带,转眼便徒留一片鸡骨头。
便是隔着这般远,都能见着骨头上泛的光,可见吃得多干净,张知鱼忍不住感叹,这水平都跟范大人有一拼了。
几人等马车走远了又凑过去一看地,那牙还沾着血呢。顿时对慈姑刮目相看,道:“难不成你真是大仙儿转世。”
顾慈挑挑眉毛:“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知鱼啧一声,笑他:“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几人叽咕一回,想起成老爷不着调的样子,等丹娘又来张知鱼就跟她搭话问:“丹婶婶可知道一个姓盛的道士。”
丹娘在众仙儿老巢待了这么些年,里头只要出现过的人,个个都知道,都不要张知鱼怎么说,她就想起来是谁,笑着道,“准是那个长着喉结的女娘!”
张知鱼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忍不住道:“她真是女的?”
“那谁知道呢?”丹娘说,“又没谁跟她洗过澡。”不过她是颇为鱼姐儿的话的,又道,“要不然就是个雌雄同体的真妖精。”
沈老娘觉得女或者不男不女的事,五五开吧。
张知鱼心说,大周朝的人怎么个个都这般信妖怪,又转头问丹娘:“这道士最近在做什么?都坑蒙拐骗到我们这里来了。”
沈老娘吓了一跳,忙问:“什么时候?”
张知鱼回:“昨日下午来过一回,不过已经被阿公吓跑了。”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当下更确定这东西是个妖怪了,沈老娘眼珠一转,便问:“你阿公跟他斗法了?”
张知鱼赶紧给阿公正名,忙说:“这倒是没有。”
沈老娘不是很信,她觉着张年此人一大爱好便是显摆,如今人驱邪舞都跳上家门口了,还让他撞个正着,可不得狠狠比划一番么,不然那老道士能这么轻易地走了?
只不过这孩子维护她阿公的面儿,沈老娘心里给这事儿定了性,道:“跳得好!”
虽然她对张年的某些小习惯颇有微词,但在这事儿上沈老娘破天荒地给了张阿公一点儿好脸色,觉得这人难得做回好事儿,值得鼓励,当然,他能将南水县所有的给妇人看病接生的小仙儿跳走就更好了。
张知鱼无论如何说,两师徒都笑着点头说——对,不是他跳走的,但那对视一笑的眼神完全与话头相反。
张知鱼自觉为阿公的名声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见还没个成效便歇了心气,还继续问丹娘那老道的事。
沈老娘听了也说:“不知谁家有这么大的福分请了他回去。”
如今妇舍面容整洁,丹娘也不怕这起子人了,没事儿还经常打听后续,妇舍留下来的接生婆也有些话精子,便是离着一个县的故事,也有法子叫她知道喽。
是以丹娘略一思索小声叽咕道:“有个姓成的老爷正想克对家,撞在这老道手上,听说已经投出去百两银子了。”
仁安堂的对家可不就是保和堂么?张知鱼不想掏出这么桩事,听得更认真了。
成大郎从小便跟这个差了十五六岁的弟弟亲,只有了自己的孩子便逐渐变了味儿。
早年成老爷说过,以后保和堂和宅子留给他,七成的田也给他,其他都得交到成昭手里。
成家有两个顶赚钱的药材园子就是给成昭的,原是叫他们兄弟两个互相牵制,也不叫哪个随意离了心。
不想成大郎在外头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成日家在他耳边说着这般大的家业分那么些出去,以后他儿子可不就少了么。
成大郎渐渐给说得心动,又有妻子吹枕头风,性子逐渐就歪了,这二三年见着弟弟便不顺眼。成老爷素来便是个没正心的,早年偷了保和堂几本药方子卖人,从此便和保和堂离心。
只他爹早年救过赵老太爷一回,如今赵家也没追究,只当买断了恩情,成老爷给儿子一嘀咕家大业大注重身份的事,在家里规矩越发大起来,将成昭当成大户人家的庶子般驯养,要他为哥哥好,幸而狄夫人清明,好歹将儿子把持住。
那头大嫂一计不成,又见成昭人关在家都不声不响地立了些微末小功,便想起往年娘家嫂子去的妇舍,认识了个赛神仙,只赛神仙已经下了牢,便将主意打到她大徒弟身上,遂收拾了小包袱回了娘家。
隔日回来就躺在床上装疯,整日胡言乱语,吃药也吃不好,请和尚也请不好,只这老道一来便在门上大喊——有妖孽。
成大郎本见人在宅子外叽咕个没完,当下便起身想叫人将这女冠赶走,不想他娘子却在床上睁了眼儿,含糊道:“大郎,外头有人来救我了。”
说完又嘎嘣倒床上,唬得成大郎摸了她好几次鼻息。幸而人不曾死,只是晕过去了。
成家叫这一吓,忙不迭请了人进来,这男相女冠进门便掏出桃木剑四处舞动,嘀嘀咕咕道:“你家有个灾星。”成老爷还不大信,这人又说:“回家最近定是诸事不顺,是也不是,实则都是这灾星克的。”
成老爷想起最近仁安堂的生意下滑了好大一截,顿时咯噔一声,便弯腰高声儿道:“请大仙捉妖——”
老道暗道,他还只说灾,这老头子嘴里都成妖了。
只拿人手软,当下闭着眼便说出成昭的八字,又在成昭屋前老槐树底下开了个窝。
成老爷凑近一看,便见着里头鲜血淋漓,一窝白生生的小耗子都叫儿子克得死绝,顿时便发了疯,大喊孽障,扭头就说成昭克他嫂子的肚子,要么去乡下庄子上,要么在房里就不要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豆腐是炼丹炼出来的,这事确有传闻。
待会儿还得修修,还没空捉虫,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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