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鱼看着方子,心说赵掌柜你骗我骗得好苦!
不过保和堂的压箱底的药原来是个半成品,显然对赵家也是个大雷,爆出来地位立刻就能在南水县杏林界降一截。
大家对视一眼,都将目光放在了赵聪身上。
赵聪盯着这张纸心头一片火热,脑子嗡嗡作响,忍不住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瘟猪儿也有瘟猪儿的自尊,他的自尊就是决不允许县学里头只有他瘟,诚然慈姑比他在念书上有天份,但这孩子不是一天也没去过学堂么,说不得只是他太笨了显得慈姑聪明而已。
之前成昭还被关着,他担心只有自己能去,真是人都吓瘦了几斤,如今成昭被救了,顾慈也有救了。
等到了县学,他是大瘟成昭是二瘟慈姑是小瘟,可不就有了伴儿!三人成众,到时候吵起来,他们也能造成此起彼伏人多势众的大场面。
想到这里,赵聪抱着纸口水都要笑出来了。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话——赵聪不爱学医,但还是很关心保和堂的嘛!
“偷得好!”赵聪眼睛亮晶晶地将方子往胸口一揣,惊喜道:“我们用这半张去换我爹的另外半张,这不就有一整章能给你研究救慈姑了。”
几人看着他为赵掌柜一大悲,齐声道:“好一个大孝子!”
赵聪拍拍成昭的肩膀,虚情假意地关心:“你爹和你哥是不起就为着这个看你不顺眼的?”
成昭皱眉想想道:“应该不是,我娘说他们就是害了狗瘟。”
看了保和丸方子的事,他娘都不让他对外说,他爹和他哥当时睡得天昏地暗,等第三天才伸着懒腰醒了,从此便把该黄酒视若珍宝,直呼大梦三千深酒。
他怕东窗事发,回回他哥和他爹鬼鬼祟祟地凑一块儿喝酒,他都是掐着点往里道蒙汗药的。
张知鱼悚然一惊,想起闵大夫还顺了两瓶成家的黄酒,拔腿就要往外跑。
成昭拉住她没心没肺地笑:“不妨事,我怕给人闻出来,那都是给我爹和我哥倒的新鲜药,泡久了我怕馊了出事。”
“这么说你也挺有孝心的。”张知鱼立刻夸他。
成昭撇嘴道:“老黄历了,要知道他们会关我,还不如撒把耗子药去。”亏他回回都掐着量放,只让他们睡一日。
不过成老爷和成大郎似乎并不满意,总觉得酒味儿越来越淡,如今已经不怎么喝了,但招待贵客还是会拿出来,成昭没那个胆子放,贵客每回都神智清醒地离开,还对外说成家父子十个半杯倒的货色。
成老爷和成大郎笑得更开,心下更笃定这是酒虫认了主,专醉他们爷俩。
张知鱼咂嘴感叹:“难怪你哥和你爹怀疑你要谋权篡位。”看给人忽悠得,她琢磨着成老爷的迷信种子说不得就是成昭亲自给种下的。
赵聪拿着药方子就要回去威胁他爹,张知鱼怕挨打是不肯去的,便给他出主意:“这方子你留一半下来,你爹要打你,你就说让他这辈子也见不着另一半!”
赵聪嘿嘿一笑道:“没问题,你们等我的好消息。”说完便跳上马车,让长喜带着自个儿回了保和堂,一进后院就绽出一个笑容,灿若春花地看着他爹心说——爹,儿子来看你啦!
金蛋孵出来的慈姑
保和堂这几日正热闹得紧,现在淑娘还在家静养。除了高大夫和闵大夫,其他人都无缘一见,但这事儿在铺子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正众星拱月般将张阿公围在中间,一起盯着桌上的纸发呆,赵聪心头狂跳,还以为成老爷这般不抵事,吃了顿官家饭就将事儿抖出来了,便钻到里边看。
就见张阿公指着太白星,凝重地问:“这颗是吗?”
秦大夫摇摇头,嘀咕道:“不太像,没说太白星下凡成女大夫的。”
“有道理。”众大夫沉吟,又画了只牛说:“这个肯定是了。”
张阿公险些跳起来:“我家也就我不成器的儿子力气跟牛有一比,我孙女儿可不是这等蠢物!”
蓝大夫立即安慰:“想是说的老子,太上老君不是他的化身么,鱼姐儿说不得就是炉边童子。”
该大夫立即赞:“知我者蓝大夫也。”
张阿公看着这张保和堂星宿图,困惑道:“怎不画个鼎,这也比牛容易猜不是。”
该大夫挠头:“我是想画老子,但怕你们说我太张狂。”
赵掌柜看这群活宝一眼,扭头想扒着闵大夫问剖腹产的事,不想转头就对上儿子一张丑脸,愣不妨被这一吓,惊得跳了起来。
探头便朝窗外看太阳,心说今儿也没打西边出来,打着鼓问:“你又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又来找你老子擦屁股。”
众大夫也惊的不轻,捂着胸口喘气。
闵大夫这几日惊吃多了,慈爱地笑:“孩子这是孝顺了,知道自个儿来保和堂学习了,你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赵掌柜狐疑地看着儿子,不知怎么,眼皮忽然跳起来,忙扯了点红纸贴在眼睛上,嘀咕道:“就是你有事儿,我也给你贴没了!”
赵聪拉着爹往外走,背着人偷偷摸出怀里揉成一团纸,雄赳赳地问爹:“你猜这个是什么?”
“这皱巴巴的一团还能有什么,该不会装的炮来炸你老子吧?”赵掌柜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真有些头皮发麻。
“这是咱们家的大好事。”赵聪不满地看爹,将纸展平给他看了眼。
赵掌柜看着上头的字,腿肚子有些发软了,尖声道:“你从哪来的?小兔崽子,你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你还把它揉得跟你的脸一般!”
“准是三代冲天炮。”张阿公抚须思索片刻,一口断定:“这事儿我有经验,一代地上跑,二代天上飞,三代不叫的狗最烈。”
一众竖了耳朵的大夫心说这得多疼,顿时冲出来扶住赵掌柜:“这孩子真放炮了?”
“不怕咱们药多,炸着哪现在也能给你治好了。”
“老赵家祖宗显灵,是喜事!”赵掌柜喘匀了气,眼泛泪花地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也不嫉妒张阿公了,拉着赵聪便跑到二楼将窗户大开,门也大开,激动地问他:“还有半截呢?”
赵聪看他爹也很开心,得意地说:“这个是我和鱼姐儿他们一起拿到的,要用来救慈姑呢。”
赵掌柜也是个人精子,捂住狂跳的心口道:“这么说,你们要让我拿我的出来换了?”
“不然我们就亏了。”赵聪看着他爹举起来的手,赶紧使出杀手锏:“你打我就没下半张了!”说完想起慈姑说要撕纸的话,转眼就将手里的纸撕了个天女散花。
赵掌柜看着纷纷扬扬的纸,手都抖了,气得跺脚,看着儿子心说,怎么就你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别人都是往家里拐的!
只是此刻为了方子不得不忍气吞声,老脸强挤出一个笑问他:“你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说的。”
赵聪躲在柜子后头看着他爹道:“我们也不在外头用这个,大家一起做出药给顾慈吃,等他好了跟我一块儿念书去。”
赵掌柜恨不得立刻给他一巴掌,什么我们他们的,你跟我才是一家的,蠢儿子!
不过眼见着儿子灵光了许多,还混到县学去了,赵掌柜心里也不是不高兴,便温声道:“你把他们几个带过来,我仔细跟他们说说,看看到底怎么换。”
赵聪无师自通道:“爹,你跟我去顾家,我们过来这不是明摆着送质子么,你掐住慈姑一个,大家不都得跪地求饶了。”
“小兔崽子!”赵掌柜无法,只得上了马车,心说明日你能下床,就让你做我老子!
马车很快就到了顾家,赵掌柜月月都要来顾家好几次,小丫鬟都不要通报就将人往阮氏跟前带。
见过礼后,赵掌柜便激动地小跑着往顾慈房里去,顾家的丫鬟看到都眼泛泪光,惊道:“我们家小公子难不成这是、这是要——”
赵掌柜问得此言赶紧停下来,慢慢地平了气,笑道:“我年纪大了,这样小跑着对身体好,跟慈姑不相关。”
赵聪见他爹在后头磨蹭,便迈腿儿就去通风报信。
于是赵掌柜一进门便对上一排亮晶晶的眼,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我为鱼肉的荒谬感。
成昭终究是善良的孩子,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发的家,听得只言片语还当是同行构陷,如今他长大了许多,已经能明辨是非,心中已经清楚事情的真相,此时又知道保和丸的事,他自认做不到视而不见,便站出来对赵掌柜端端正正地说了句对不起。
赵掌柜欣慰地看着这群孩子。
路上他已经猜到方子是被成淳拿走了,以前他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始终不见仁安堂有药卖,才将疑惑消散,如今想来只是成家太废物,没研究出来。
总之不管成淳做过什么,但成昭是无辜的,他也在成家吃了不少苦头,也是个好孩子。
赵掌柜摸摸他的头道:“你们能玩在一起,都是缘分,大人的事你们不用管。”
成昭鼻子一酸,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石随着赵掌柜的话逐渐烟消云散。
张知鱼将他拉到身后,其实她根本不在意是不是要看赵家的方子,只要赵掌柜能救慈姑就行了,想到这里,张知鱼身手往袖子里一掏想交给赵掌柜,不想却掏了个空。
顾慈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前边的三个人,朝赵掌柜张开手掌,张知鱼看过去,上头被叠成两半的可不就是成昭写下来的第二张方子么?
顾慈掌心朝上,慢慢走到了大家前头站着,将纸递给赵掌柜,眼睛亮亮地笑:“如今这张方子完璧归赵,你们家又把它找回来了。”
又看一眼大家小声道:“我不要大家为我不开心。”
张知鱼握紧他冰冷的手,只觉天下再没有比慈姑更可爱的人,心中一叹,抬头对赵掌柜道:“以后赵大夫可得好好治我们慈姑。”
赵掌柜看着这张失去多年的方子又回到手中,心中几乎落泪,低头对上几个孩子纯净的眼神,眼前便浮现这一两年保和堂欣欣向荣的景象,和这几个孩子的变化。
考虑良久才对张知鱼笑:“你要看方子也可以,保和堂离开它这么多年,不也没垮掉么?如今的保和堂靠它,但也早就没靠它了,我还可以让你以后随意出入赵家书库。”
顾慈静静地赵掌柜道:“你要小鱼做什么?你如果要她卖身,那是不可能的,大不了下辈子我再活久点。”
赵掌柜看着站在顾慈身旁的鱼姐儿,又看了看和成昭挤眉弄眼的儿子,嘀咕道:“我是那样的人么?只要以后鱼姐儿除了保和堂不去其他医馆坐堂,手中所有的药方都跟保和堂四六分成,我就知足了。”
其实去不去别家医馆张知鱼倒是不在乎:“但我还要去妇舍,以后我家开了医馆怎么办?”
赵掌柜早就盘算好了,便说:“以后你家开了,你人若不在保和堂,新药和药方也得跟保和堂一人一份不就成了。”
张知鱼想着自己的新方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得羊毛出在羊身上,去了赵家书房真得出新方,给保和堂也完全不亏。
便满口答应,顾慈感动地看她,悄悄道:“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答应。”
张知鱼笑:“没什么不喜欢的,有人包销,还能看更多医书,这不是挺好的。”有付出才有收获嘛。
赵掌柜觉得这几人都是天然的乐天派,心中更满意了,只怕张阿公回家,跟他对着打,便赶紧跟人白字黑字地签了契。
张知鱼将契揣在怀里,送走赵掌柜后看着慈姑道:“你是金蛋孵出来的不成,给你治病的钱都能修做水晶宫了。”
虽然她没花银子,但显而易见蓝药赵掌柜肯定也得一并算进去,这银子可就不少了。
顾慈摸摸荷包,往下倒出几两银子道:“我攒的月钱还了娘,就剩二两了,以后挣了再还你。”
成昭和赵聪都同情地看着顾慈,心有余悸道:“岂非这辈子身上都留不下一文钱了?”
两人如今已经知道赚钱不易,不由齐齐打了抖。
顾慈心说,奇怪,这银子越欠越多怎自个儿还偷着乐,这不是疯了么,当下便断定自己这是害病的前兆,晚上便给自己念了一卷《清静经》压压祟。
第二日还起了个早跳上马车将张知鱼送到顾家,等人下了马车,还嘀咕道:“多看点回来,看个回本回来默下来,以后便是没钱了拿来卖也不亏。”
张知鱼严肃点头,一下地就跟着赵家小厮往书房走,赵掌柜已经吩咐过家里,鱼姐儿一来就把她往书房带。
顾慈在车上等她,他老觉着赵家是龙潭虎穴,一个看不住,小鱼就成鱼骨头了。
张知鱼跟赵家老夫人见了安,便往书房去,赵家是百年大族,虽然他们素来人少,但往前也有过不少名医,赵家的书房比起顾家便大了许多,里头密密麻麻都是医书,大多数都是手抄本,原书已经被收了起来。
张知鱼在里头坐着看,赵家的医书很杂,滞下病的书也有不少,甚至还有专门讲生产的,不过更多的是关于小儿症的医书。
张知鱼最近也要去妇舍了,又刚给淑娘做了剖腹术,便抽了两本说保胎接生的书出来,赵家几代人都没人学女症,这堆书早落了灰。
张知鱼看到一本《女病论》心中想起《女医杂言》便抽出来翻看,不想里头竟然写了剖腹术,还洋洋洒洒地写了两三页纸。
张知鱼翻到前边一看,史若云三个字赫然印入眼帘,转眼就想起芹娘。
不由心中长叹,这就是家族底蕴了,赵家往前数二十年一直有人在宫中就职,所以就连献上去的医书也能想办法抄了回来。
张知鱼对史若云很有兴趣,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做剖腹产的大夫。
虽然当时闵大夫只说了郡王妃,但是这本书里一共却记载了三例。
史若云晚年无数次回望给郡王妃做的手术,一直相信这个方法能救活无法顺产又命悬一线的孕妇。
另外两例就是后来她在琼州也尝试的,但是这两个娘子最后还是死了,一个风邪入体,一个取子立死。
她总结了很多方法,猜想如果轻轻缓慢地将婴儿取出,产妇腹中不会空得那么突然,或许第二个就不会那么快去世。
史若云只进行过三次剖腹术,但是她显然天资卓绝,已经将缝合手法很清晰地写在书上。
张知鱼合上书,回家路上就对顾慈说:“史若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能够总结出七成的剖腹法,其实,她离活人已经很近了。”
但这一线却需要上千年来跨越。
没有现代医疗和抗生素,剖腹产的成功率实在太低了,往往十死其八,只有足够幸运的产妇和古医才能等到剩下的两成机会,来保住性命,论证自己的猜想。
但这可能要在手上沾上更多的人命,就算这些女子被所有人都断定活不了,但万一呢?
后来史若云没有再继续,张知鱼猜测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作者有话说:
先发,马上再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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