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讲着仿佛是从电视上看到的故事一般，语调平淡，还端起水杯请我喝水。

她的眼里，是厚厚的尘埃。

我的思维好像在钻牛角尖，拼命催促我问车祸的详情。

但是问来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也被告知了是一次普通的车祸。

但第一次听到，总觉得无法相信，可能与自己没有经历过有关系吧？

就算在电视上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看到这样的新闻，就算知道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自己不知道但其实距离并不远的地方发生着……果然当它真正出现在自己的周边时，当它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时，当它被友人从口中说出，带着猜不透的情绪……

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从小夏的表情上来看，我感觉自己的内心所受的振动比现在的她要大得多。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感触”而已，小夏曾经感受到的情绪，要比我厚重千万倍，只不过如今那些情绪都已经被风化成飘散出腐朽气息的尘埃了。

它们被埋在底下，不会消失，却也在记忆中渐渐地从重要的位置往后挪。

“对不起，小夏，我——”

“小桃姐干嘛要道歉啊，我怎么可能还会在意？你只是提起了这件事情，光是提起又没有什么不妥的……那都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啊。”

我注视着小夏的脸，她与我交错的视线与往常不同，不是热情洋溢的那种无畏，而是……建立在沉重过去之上的，并非从别人那里习得而是将亲身体会凝结成经验的，与许多人都不太一样的成熟感觉。

她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并从不知道是怎样的悲痛中艰难生长，直到成为如今的优秀个体。

“十年……十年？”

我仿佛没有听清楚般将话语重复一遍，还带上了疑问的语气。

但十年……一个人？

十年前她才念初中吧？

十年……

“嗯，从他们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不过也有点感谢它过得那么快，毕竟过得越慢，痛苦散得也越慢嘛……”

小夏像是在跟我聊家常似的，语气平淡，表情柔和。

不过毕竟也是十年过去了。

我无法体会，但有过不同却也深刻的回忆。

时间是最宝贵的，治愈心伤的良药。

“小夏，你很坚强呢……”

想说些什么，想鼓励她，想称赞她，却最终说出这样无力的话。

“是还算坚强啦，但是……我不觉得坚强是一种多优秀的品质，因为，因为它不是那种主动的属性嘛。我只是在默默承受，只是让自己尽量保持在崩溃之前，只是在被动地抵御而已……”

“你可不仅仅是在被动地抵御吧？你健健康康地长大了，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前进吗？有多少原本拥有健康体魄的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在学校的时候很用功地念书了，优秀的简历上哪一项不是你耗时费力得来的成果？坚强并不只是被动地抵御那么简单，它……你抵御的是一般人会遇到的磨难吗？你抵御的是精神支柱被飞来横祸生生摧毁的残酷啊。光是坚持到现在，就算没有那么优秀的简历，就算进不了这个公司，就算依然走不出那个噩梦……只要你还在用微笑面对他人，就是值得抱以敬意的人。”

小夏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

但还是有些点深有感触吧？因为她一脸感动的表情看着我。

“谢谢小桃姐……那就算是很坚强吧，其实我对自己也挺满意的呢，因为确实过得还不错，如果爸爸妈妈看到这样的我，应该会很放心吧？只是……”

小夏欲言又止，少年老成的气息……这是太沉重的经历带给她的副作用。

“只是？”

我顺着她中断的话发出疑问。

“只是……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桃姐，要回去了吗？”

“嗯……”

“哦……那我送送你吧，”小夏嘴上说着送我，却仍坐在沙发上不动，“我送你到门口，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泡澡了。”

为什么要强调一个人啊！

还用那种受了委屈的小动物的眼神看我？

“其实……也不是那么急……我再陪你一会儿吧。你有多余的衣服和毛巾吧？”

“有有！”

也许是我有跟女儿们一起洗澡的经历……最近的一次好像是和小荼吧？那时的她就已经有我的个子了。

所以对于跟比自己年纪小的女性一起泡澡，会有种在跟女儿一起的感觉，完全不会太过在意对方的果体。

我没有刻意背对小夏，很自然地在她面前脱去衣物，然而她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转过身去了。

应该考虑到她的感受的……

不过假如她并不介意，那我做出转身背对这个动作，岂不是让她徒增烦恼？

啊，有时候想太多就是麻烦，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连把最初的那份坦然都丢掉了。

现在我反而变得在一起自己的一举一动，东想西想，猜测着小夏的感受。

稍稍淋了一下身体，我们先后步入浴缸。

浴缸不大，但足够装下稍微屈起腿的两个女生……厚脸皮地称自己为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