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桐有个非常在意的地方：“她算生命吗？”

“算。”雅蕾洁尔倒是没有责备她，反而很冷静，“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所生存的地球至少在明面上，告诉你们众生平等，你想必也接受着这样的思想渲染，所以没法冷酷对待眼前的生命，直接把她抹杀或是回炉。”

“嗯……”

“没事，大多数遵循逆行者道德的宇宙居民，也无法接受。”雅蕾洁尔温柔的笑了笑，“没人会要你做出道德抉择，喊你杀了她什么的，这反而才奇怪。对方也是生命，只是诞生的意义与我们不太一样。”

连桐温顺的点点头，藏在银色发丝下的眼神慢慢和善了下来。她还以为，自己被这个定制生命认定成了服务对象，就得好好负责对方的有始有终，其中一定包括了回收处理这一选项呢……

不过，这位生命的存在意义其实更惨淡。

她俩面面相觑，都想到了倒影之城的生命延续。

只要是有肉体的生命，一旦走出这个神所之外，其影子就会不可控的出现，然后有怪物从中冒出，毁灭一切——起码这是倒影之城所代代相传的常识。因此，主教会杀了对方，只留下肉体作为回收材料。

而灵魂就剥离出来，作为“后代”，送给祈求孩子的父母。

接着，学习常识、入学、与其他灵魂相恋、毕业、试图在消亡前做出些贡献、顺便向神祈求后代——然后无能为力的在七个月后消亡于世。

诞生在倒影之城的这种生命轮回里，这位订制生命还真是倒大霉了。连桐和雅蕾洁尔都非常清楚，即便不由她们动手，对方也要死在这。如果不是主教还在消化连桐闲聊中的巨大知识量，如今肯定已经来动手了。

她俩看待那位楚楚可怜、风姿诱人的订制生命时，眼神随之无奈了不少。

想到了什么可能性，连桐忽然开口询问：“对了……二，你刚刚读了那么久的书，是不是有点成果了？”

“……确实。”雅蕾洁尔语气深沉，和她那十四岁的外表截然不符，“出于未知的原因，倒影之城和它们视作光荣传统的无尽削皮大赛，都被不留痕迹的抹去，甚至残渣也没留下多少，但我有猜测，也许和你会有很大的关系。”

“植物……吗？”

雅蕾洁尔点点头：“是的，如我之前所说，我们的宇宙极端讨厌植物存在，甚至不惜发动全宇宙范围的植物灭绝战争。那么，一个以削苹果为项目的比赛……它为什么有资格残存呢？”

言毕，她回过头，看向自己和连桐的影子。

它们乖巧的依附着她俩，完全遵守物理法则，但雅蕾洁尔看它们的目光却如此淡漠和警惕。

“是这样吧？不灭冠军。”

第201节 190·直觉失误

“不灭……冠军？在这？”

除了连桐那带着疑惑的轻声复述，整个神所之内就再没有响动了。

但雅蕾洁尔说出的这个词，被神所内的所有人都听进去，并引起了他们的反应。

那位刚刚出炉的美貌成熟女性，本来还像被抛弃的婴儿一样，但听到这个意义无比重大的头衔时，她僵住了，像是灵魂之中的某个本能被触动。

不光是她，同样出炉于娱乐用肉体制造机的现任主教，即便蜷缩在角落里，沉溺于连桐所说的那些宇宙常识——但“不灭冠军”这个头衔，依然将它唤了起来。主教觉得这是个十分耳熟的词，当然，还是他们所处星系的名字……

但总觉得对自己有种独特的意义。

他们都惊讶于灵魂里的触动，并默默投来注意力，想搞清楚这一切是为何。

连桐将目光落在自己和雅蕾洁尔的影子上，但不时的，也会看向影子的本人，那位满脸认真的女孩子。连桐忍不住向她提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曾在影子里见到的那场大会……被他们献上热烈欢呼的那位五连冠选手，如今就在这里，在倒影之城的影子中仍然活着。”

略作停顿，雅蕾洁尔补上了这么一句追述——

“并且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句话让连桐也不由得哑然，不知该用怎样的问题才来换来答案，解决心里产生的更多困惑。不过有一点，她们来这儿是为了追寻能对地球提供帮助的人，但现在看来，这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正想说些什么。

但有人抢先了。

“不。”

有声音响起。

是来自——雅蕾洁尔那绵延于石砖地面的黑色影子。它摇曳、晃动着，散发出一种带着古朴气息的孤独感。这孤独既磅礴，但又清淡，像是变幻不定的云。

那既听不出性别、也分辨不了年纪和物种，甚至不构成任何一种语言的声音，就来自其中。

并且再一次响起。

“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就连我，也已经逝去了很久……很久。”

这声音十分缓慢，仿佛不想消散在风里，想要更久的振动空气，让声音不灭。

“我也不是……你所说的不灭冠军，我只是个败者。”

神所内的众人，都对这声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以各自的方式靠近了过来。

那位被制造出来的娱乐用生命首当其冲，她卷曲的长发飘动，身体上沾着的制造液，随她每一次笨拙的踏步，而滴落了一路——滴在横躺在神所里的尸体们上，滴在已很久没人踏足过的石砖地面上。

主教也缓缓飘了过来。

严格来讲，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起码还有个两、三个月能存活，还不必像历代主教那样，用余生不多所诞生的勇气，来窥探影子里的事物，为倒影之城的研究做出贡献……但这一次不太一样。

他既不想放弃弄清楚影子奥秘、挽救倒影之城的机会，更不想忽视自己灵魂里产生的微妙感觉。

他在与影子中这莫大的孤独，产生共鸣。

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认识对方，尊敬对方，亲近对方——还有，深爱着对方。

连桐则纳闷着一件事，雅蕾洁尔的影子十分炫酷的违背了物理法则，正如湖边柳叶般晃来晃去，而自己的……自己的影子还乖巧的啥事都没发生……罢了，这也许是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