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面望着天花板,四肢在地上摊开,胸腔脱离了地面的压迫,喘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后,以极小的幅度起伏着。
四周是寂寥的漆黑,只有不远处一盏劣质的白炽灯亮着微弱的光亮,似乎是接触不良,灯光总是明明灭灭,有些晃眼睛。
他躺在角落里,距离灯光有些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无法昭示白天或是黑夜,也无法估量身处的空间,他只是借着冷白的灯光望见了一扇离地很高的破窗,用破铁皮盖住,这样的布局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旧仓库。
手脚被用于捆绑货物的麻绳束着,绳子捆的并不结实,花花心思说不定能够揭开,但粗糙的绳结还是勒的手腕生疼,磨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他被关在这里至少两天,除了一瓶扔在墙角的矿泉水,什么东西都没进过肚子,身体的关节酸疼到极限起了浮肿,准备留到入春以后再修剪的茂顺黑发乱糟糟的打着结,乌黑的发茬软塌塌地贴在脖颈上,糊了一层黯淡的油腻。
“苏希…”
苍白发裂的嘴唇起了很多皮,黏在一起有些扎人,苏语忍着疼撕开那层嘴皮,意识模糊地呜咽着陷入昏迷前还在挂念着的名字。
耳畔仿佛还留存着商业街的喧闹杂乱,他拖着药效还没过的身子撞开人群,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顾川似乎没有追来,可他不确定是否只有他一个人,只能闷着头跑。
手机握在手里恨不得崩碎出密布的裂痕,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找不出自己到底该相信谁。
电话最后是在他意识到身体彻底要撑不住之前打出去的,那边柔和舒缓的女声询问他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可他只是报了一个地址,请求对方帮帮他,事关人命。
“千歌…拜托你了。”
这段时间不见天日的黑暗如附骨之蛆般笼罩着他,恐惧几乎成了常态,对自己的命运渐渐麻木,只能无力地暗自祈祷。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那些人操着他没听过的口音,穿着便服伪装成路人一直跟着他,在他躲在人群中打电话的瞬间骤然出了手,街头立马被伪装成两伙人斗殴的场面,四周顿时乱成一团,他刚刚删掉通话记录,就从杂乱的人群中被人有目的地打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被扔进了这里。
他猜想了很多。
那天雨夜里,近乎炙热…痴狂的诉说,勾起他心底尘封的恐惧,他一心只想着逃离,可偏偏那几天的空隙让他有些天真地以为对方会因为她的拒绝而放弃。
他顺着思维的惯性以为这是顾芝的指派,却又想不通为什么顾芝迟迟不来见他,他甚至想过这是家族内斗,顾川单方面的绑架只是为了借由他在顾芝心里的地位进行要挟。
混沌不清的思绪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撞得脑袋阵阵钝疼,他想不透这些人到底在他面前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从一开始,他眼前铺开的不过就是一场由谎言编织的荒诞的话剧,谎言环环相扣在一起,他揭开小小的一角,望见了幕布后的真相,等待着他的…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顾芝也好,顾川也罢…
他要快撑不下去了,胃里似是燃起了一团火焰,没有食物,胃壁只能空空地摩擦在一起,火辣辣地疼痛让他止不住呻吟出声。
……
“人呢?”
门外忽然响起的是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略微有些刺耳,穿过了禁闭的门扉,下降了些许音调,还是落到了他的耳畔。
这间仓库不知道废弃了多久,像是郊野里那些废弃工厂拆迁以后留下来的货仓,东西几乎都破旧得很,包括门根本没法隔音,他常常会听见门外那些操着方言的粗粝嗓音,骂着脏话,他听不太懂,但隐约能猜出来似乎是在打牌逗乐。
抓住他的人应该是一群没什么文化在道上混的人,根本不存在纪律性,都是些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
他往前拱了拱身子,想要听清那个口音标准的男人说话。
“哥嘞,在里面呢,看得好好的,不要担心咯。”另一个口音别扭的声音立马跟着响起,语气卑微客气。
“人很好?监控里看见的可不是你说的这样。”
苏语艰难地偏过脑袋四下张望,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望见了一点红光,原来还有监控,他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人不是还没死嘛,等下喂点吃的,一下子就活过来咯。”
“过两天我就来接人,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出了事,你们应该知道后果的。”
“放心吧哥,拿了钱我们肯定好好办事,等下我们就送点吃的进去,人也给你洗干净,保准白白胖胖送到你手上,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就放心吧。”
会有人来接他…
自由。
他消化着脑子里烦杂的信息,企图捕捉到一丝脱逃的契机,饥饿凶狠地给了他一拳,脑子又开始阵阵发昏,最后他有些狼狈地挪动身子,缩在了摄像头的死角,用黑暗笼罩住瘦弱的身形,小心地蛰伏起来。
第二十八章 宠物
“嗯,这位同学的问题很好。”
顾芝放下端在手里的课本,从台上缓缓走了下来,
“既然大家都对这些感兴趣,那我们就聊聊这个话题。”
她着了一身恰逢初春的碎花长裙,知性成熟里透着几分俏皮的花哨,纹着花边的裙摆摇曳着垂落至脚踝,裹着肉色丝袜的玉足踩在平底的尖头皮鞋里,色泽光滑剔透的足面堪堪露出诱人的趾缝。
顾芝笑了笑,声色柔和,温婉的笑意在狭长的眼尾蜿蜒开渐浓的春意,一点暗红泪痣缀在眼角下方,颦笑间…泛着惊心动魄的妩媚。
“一见钟情会延伸出喜欢的情绪,而喜欢更多会由某种化学物质主导,像是苯基乙胺这种化学物质便会让我们产生一见钟情的感觉,而苯基乙胺在人体内产生的最高峰持续时间差不多就是一次恋爱的时间,但爱…不同于喜欢。”
顾芝将散落耳边的发丝挽束在耳后,缓缓开口,“爱,应该是被某种更长久的东西所掌控,几乎超越人体所分泌的一切化学物质所能达到的效果,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那你将不再轻易被情绪所左右,爱意更是不会被时间消磨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说,人从来都不是长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爱情是违背天性的,堪称奇迹,更像是神灵降下的的…恩赐。”
“老师,那…那你有喜欢的人么?还是有一个深爱的人?”
“怪不得问我问题,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师呢?”
顾芝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挑起狭长的眼眸瞥了眼提问的学生,男生被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今天老师心情不错,就破例回答你好了。”顾芝笑了笑,没有责怪的意思,红唇翕合,“老师的确…有一个很喜欢的人,由一见钟情延伸至深爱彻骨,我很爱他,他是我的爱人,他是…”
叮铃铃!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顾芝面色不变,她握在掌心的粉笔断裂崩碎,簌簌白灰从指缝间洒落,清脆的铃声掩盖住了她柔和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