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拍好的片子，灰白的色块勾勒出颅腔的整体形状，让人看着莫名的不安，“病人的头部出现了很大的阴影，我们初步判断可能是肿瘤。”
“啊…怎么会？肿瘤？”
叶雯愣了几秒，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这个词总归让人觉着不安的，像是天生就是和死亡勾搭在一起的东西，巨大的阴影顿时在狭隘的房间里溢散开来，沉甸甸得压在心头。
“那…嘶，好疼。”
她正想开口再问些什么，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掌力量在那一刹陡然增加，握的她腕骨生疼，嘴边的话忽然被打断了，她侧头看了顾芝一眼，那张总是雍容温婉的脸此刻苍白惨淡，深褐色的眼瞳落不进光亮，一点点转成幽深的黑色。
“也不要太担心，目前来说这个病症其实也很常见，没有体现出很强的侵略性，并不是恶性肿瘤，而且发现的还算早，通过手术的话治愈率是很高的，但是我们的建议是最好能够尽早手术，不要拖太久了。”
“那就好…那就好，能治就好，真是吓死我了，小手术而已嘛，我就说吧，没事的…顾姐姐。”
叶雯又是一口长气，握着顾芝的手不停地碎碎念，她大概是知道顾芝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留学生，家境一定很好，况且这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可能染上那些会催人命的疾病呢。
“那…国内手术会不会更好一些，哪里的医院比较好，术后康复需要多长时间？”
顾芝依旧没有片刻的放松，淡眉蹙的很深，她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的催促，仿佛身后有一片可怕的阴影追赶着她，她跑的有些喘不上气，呼吸急促，却又遍体生寒。
“术后的话，依据个人体质不同，大概会在一个月到三个月左右，半年以内都需要静养，期间最好不要从事太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
一个月…实在是太久了，一分甚至一秒钟她都无法忍受。
他会逃走吗？
一定会的吧，不留下任何消息、头也不回的、想逃避怪物一样…转身就走。
一个个阴暗的念头把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狠狠地攥住，留不下半点喘息的余地。
她其实比谁都要清楚两人之间脆弱的如同薄冰般的关系，她一直以为时间还很长的，连接着现在与未来的桥梁骤然崩塌，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挽救的绝望。
顾芝颤着身子站起来，她抓起桌上那张胶片怔怔地看，那一团深色的色块如同附骨之蛆般爬满了她的视网膜，在她耳边狰狞地咆哮，身体里那只怪物仿佛找到了食粮般兴奋起来，沉寂了许久的野兽又开始在心底蠢蠢欲动。
还是憎恨来的真实，最好趁着她虚弱的时候走到病床前一把掐死她。
某个阴暗的念头生了根发了芽，便如同荒芜之地上的野草般开始疯狂生长。
顾芝扔下手里的胶片扭头就走，步子飞快，几乎不带一点犹豫。
“欸…顾姐姐你要去哪儿？”
叶雯捡起地上的胶片，冲出办公室从后面追了上去，“医生都说了要快点手术啊，是不放心这里的医院么？那就回国做啊，还是快点通知家里人吧，对…还有苏语，他也应该知道的，总不能默不吭声地就…”
“不许告诉他！”
顾芝回身瞪视着叶雯，那双漂亮妩媚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可怕，眼白上长满了根根分明的血丝，眼底恍若刮起了北国最冷冽的寒风，摔成一块块碎裂的冰碴，透着浓深的黑。
“我…好。”
叶雯从没见过顾芝这副冷漠的模样，仿佛身体被替换掉了灵魂，她愣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地说出了心里的念头，“我拿来联系家里的手机落在顾姐姐家了，我还得去拿呢。”
“手机？”
要手机有什么用？谁会去接一个来自千万公里以外的极北之地的电话，况且对方不过是一个死人，谁都不行…谁也不能从她身边夺走他。
顾芝一时间想不明白，可心头的疼痛感依旧催促着她转身快步离开医院，她分明知道对方根本无路可逃的，却还是固执地想要赶紧回去。
想立马握住他的手腕，吸吮他身上阳光般清新温暖的味道，感受他心脏一次次跳动的节奏，只有那样的顾芝才是完整的…
疾病或者疼痛都是打不垮她的，但她不能失去余生仅有的光亮，哪怕被灼烧的遍体鳞伤，也要强硬地囚住她的光。
她捂着太阳穴，隐隐有疼痛感在颅腔深处蔓延，她似乎能感受到某些丑陋阴暗的东西正在里面缓缓生长，分明早已经被她深深掩埋的坏种又开始松动，冒出了芽尖，是浓深近黑的血色。
第六十九章 蛇信
没剩多少电量的手机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掌心里，手机的款式还有些老旧，但好在能上网，屏幕上也写着他能够看懂的语言，沉甸甸地攥在手里，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前突兀地消失。
这段身陷囹圄的日子彻底将他和过去分割开，回首望去，有关过去的记忆早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蒙上了一层阴影，深深地掩埋在北国寒冷沉厚的冰雪之下。
他曾经极力避开回忆过去，却还是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蓦然回想起一些落满了灰尘的画面。
那些画面的出现突兀而碎裂，像是一粒粒玻璃渣子落进了心房，缓慢积攒，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扎进血肉里，泛起钻心般的疼痛，让他躲在沉重的被褥里痛苦地满头大汗，彻夜难寐。
他并不是不想，只是那些回忆既没有色彩又没有声音，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了他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现在的苏语不过是埋在墓碑前的一捧黄土，是个已死之人，是无法被人所认知到的孤魂野鬼。
苏语颤抖着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似乎这是一张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船票，带着他的日思夜想回到他死后的日子。"
手机能够连上那边的网络，可他的心底没有半点渴望逃生的想法，太过于绝望以至于生不起反抗的欲望，自己已经深陷无法挣脱的泥潭，再怎样挣扎，到头来也只会拽着施救者一同跌入深渊。
东西是藏不了太久的，女人大概很快就会意识到不对劲，或许到时候少不了一顿受尽苦痛的折磨，可那又怎样呢，让他绝望的从来都不是短暂的痛苦，而是远眺看去，他的未来只剩下这片终日阴霾的风雪。
有太多太多挂念的东西积压在心头，纷乱到让他感到有些迷茫，他恍恍惚惚地都快忘了自己来这边有多久了，或许很多东西早已经物是人非，找不到原来的面貌了。
他蓦然想起了临近高考的夏天。
女孩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吧，大概是读大二的年纪了，如果他能再回学校的话，肯定会被那丫头缠着没大没小地让自己喊她一声学姐。
苏语忽然动了心思，在网上搜索了阳明高中的官网，他记得学校每年是会张贴应届毕业生的毕业照的，网络走的有些慢，却根本拦不住他心头的火热，进度条缓缓走到尽头，官网上弹出的头条映入眼帘，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何慕青的名字高高地挂在了红榜的榜首，阳明高中应届毕业生的第一名，底下是女孩的毕业照，他强忍着眼眶的湿润，在模糊的视野里把照片一点点放大，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女孩。
女孩站在人群里总是那样耀眼，穿了一条很简单的素色连衣裙倚在教学楼前那颗大香樟树下，白净纤细的颈肩上搭了两条俏皮的麻花辫，就连拍照时常做的手势也让他觉着熟悉，仿佛女孩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真好啊…真好，没事儿就好。
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牵动了许久不曾扬起的僵硬肌肉，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女孩的脸廓，指尖轻轻震颤，似乎生怕弄伤了眼前这份让他魂牵梦绕的美好。
“喂，你输了，我要来青川了，天天都要请我喝奶茶，你敢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