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了饱了,走…开工。”,老三儿放下碗筷,满足地拍拍肚子,就着袖口擦了擦油兮兮的嘴,看了眼窗外的雨点,砸吧着骂骂咧咧的,“这几天都是下雨,上头还成天催着赶工,给那么点儿钱,催催催…催命一样,领导?我看就几个周扒皮。”
苏语笑了笑没说话,收拾起桌上的盘子放好,跟着老三儿走出了大棚,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溅在路边半干的水泥地上炸开一朵朵水雾,混在空气里弥散开来,四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仿佛落进了光怪陆离的幻境,就像他从没想到自己人生会有一段这样荒诞的经历。
几个工人正吆喝着牵了一张大布急匆匆地盖在那些刚刚砌好的水泥地上,视线里人影晃动,他忽然脑袋有些发昏,耳边透着口音的吆喝声也模糊不清,捂着太阳穴晃了晃神,再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雷电劈开似的原地愣住。
就这样突兀地、毫无预料地,一个女人的背影霍地出现在了视网膜上,是一身标致的职业套裙,干练简单的单马尾,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勾勒出曼妙有致的身姿。
是那样的突兀横生,就像是一片荒芜沙地里忽然诞生奇迹生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它在单调的世界里,显得枝条曼丽,妖艳缱倦,每一片花瓣,每一根枝条都是美艳无匹的。
因为这一切让他眼熟,那个背影渐渐和前世的某一刹融为一体,他下意识地逃出雨伞的庇护,向着那个背影追去,可身子却骤然顿住,他才愣愣地回过头,看见老三儿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老三儿瞪着眼喊了他两句,以为苏语不懂规矩,立马叮嘱道,“喂,你往哪儿跑呢,工地你不懂跑出事来了怎么办?那边是上面办公的地方,不准乱逛的。”
“怎么?你小子这就动心啦?这估计上面派来视察的,这城市里的漂亮姑娘心比天还高呢,你都来工地干这活儿了,估计也混的不咋样,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咱?趁早死了这心吧,
“不过俺在村里有媳妇了,再攒点钱在家里建栋小洋房就回去结婚,我老婆也漂亮,我看不比刚刚那个妞差,城市里的姑娘也就衣服好看,会打扮,真不一定比我村里的差呢。”
老三儿也看见了那个曼妙的背影,他用手肘撞了撞苏语,看向他的目光暧昧轻佻,咧着嘴笑了笑。
“你小子长的也不赖,就是人看着怂了点儿,回头我介绍村里的小翠给你认识,她也在城里,水灵着呢,实在是渴了,咳咳…下次哥带你去按个摩,不过别…别和老大说啊。”
苏语闷着声没搭理老三儿的话,他想自己应该是离家太久了,太想自己曾经的生活,不然怎么会有这样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幻觉。
他忽然又觉着那个背影很陌生、很模糊,一切都像是错觉,缓缓回过头,女人已经消失在了哪个找不见的拐角。
第八十七章 离开
苏语一身风尘地回了宿舍,脱去遮挡泥灰的工作外套,里面只穿了件皱巴巴的工字背心,露出手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这些天要了命似的劳作反倒比刚来临安时壮了不少,肤色也不再那么苍白,渐渐有了些红润的气色。
他从床底下扯了个水盆,就忍着深秋的冷风去了宿舍后面用防水帘布和木架搭成的简陋浴室,今天下工早,浴室没什么人,不然等天暗了总要排很长的队。
没有淋浴喷头,但好在有热水,直接扯了根水管就往身上浇,就着廉价的肥皂擦拭身体,然后冲去了身上一整天劳作积攒的脏污和汗渍,洗去了疲惫,这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工地的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累的多,由于没有经验,他干不了要技术的活,只能跟着其他人码砖块或是推运水泥,老三儿说他不爱说话,老是一个人闷着声干,可他也只能笑笑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天的工作繁重,他一头扎进泥土和灰尘里就再也没办法顾及其它…胡思乱想,一整天累得精疲力尽,有时候来不及洗澡就带着未干的汗水趴在床上跨过漫漫长夜,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
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他好像能够实实在在的踩在脚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而不是待在那间空荡冷清的出租屋里悬浮空中找不到自己。
他感觉胸腔里空荡寂寥的心房仿佛得到了填补,让他日日夜夜倍感难堪与痛苦的孤独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好像彻底摆脱了总是孤独的常态。
即使至今无法找到为什么会忽然畏惧死亡的缘由…以及牵挂的东西,他依然在隐秘地暗示自己,一切都快要好起来了…快了。
“嘿,你小子怎么一闲下来就窝在宿舍里啊,屁大点儿地方,干起活来又不要命似的。”
老三儿扣着安全帽推开宿舍的门,在门口拍了拍呛人的灰尘,才走进来冲他大声嚷嚷。
“休息呢,干活累了…”
苏语扯起嘴角笑了笑,秋后的空气太干燥,绯薄苍白的唇抿在一起几乎看不清,他咬下一小块嘴皮,勾起一阵刺痛。
“吃饭,这家盒饭今天终于过来了,吃来吃去还是这家好。”
“每次都让你带饭,麻烦了。”
“哎呦,这都多久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点,总要分那么清楚,没意思了啊。”,老三儿一下子不大乐意了,把手里的盒饭用力地塞到苏语怀里,自己扒了两口,忽然说道:“对了,老大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情交代你。”
“好,我等会就过去。”
他把衣服脱光打了赤膊,涔涔汗液沿着常年劳作的粗壮腰背往下淌,他砸吧着嘴,“别忘了晚上出来喝酒,老大请客的。”
“那看来我得少吃点了,给晚上留点肚子。"”
苏语笑了笑,掀开盒饭的塑料盖子,两荤一素,上面刮了一层滑腻腻的油水,搞得人有些反胃,或许是吃不惯油水太重的东西,他的胃口始终都提不起来,可不吃肚子又会饿的不停叫嚣,干活也没力气,他顾不得那些,闷着头吃的很快,几乎不过味蕾直接咽下肚。
“对了,我今天又遇着上次那个妞了,可惜带着口罩看不清脸,好家伙…皮肤是真水灵啊,越看越想早点回家找俺媳妇去了。”
老三儿挺着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油污,瞥了眼苏语,“你小子真是浪费这么张小白脸了,到现在还是个单身汉,连俺这大黑脸都不如。”
“呵呵,我吃完了,去找工头了,晚上我会过去的。”
苏语不接这个话茬,咧了咧嘴表示没什么兴趣,哪儿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他想那天自己肯定是神经错乱了,毕竟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闷了那么久,这些天他也没再想起过以前的事情,就像是没人会捡起一把会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的刀子。"
他感觉自己或许快好了,旷别社会几年的光阴,他第一次找到了回归生活轨迹的充实感,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就算不待在工地里整日整夜的埋头苦干,他也一定可以从孤独的痛苦中全身而退。
……
吴永就是这儿的工头,跟老三儿是同一个村出来的,这里不少人都是吴家村的年轻辈,大多都是在同一条河里玩闹着长大的,可吴永不一样,他年纪很大了,五十多岁,不过身子很硬朗,就拼了个工程队在城里找活干。
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总是不苟言笑的,苏语总觉得对方的背脊上压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可他还是能把脊椎挺的很直,让他莫名的…有些羡慕。
吴永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会教他一些东西,木工或是怎么刮油漆,那张他闲来没事搭出来的椅子到现在还放在宿舍里,老三儿还总是抱怨宿舍太小,他那张椅子站都站不稳的椅子太占地方。
“进来。”
苏语刚刚敲门,屋子里就传来声音喊他进去,他推开门,男人坐在桌前埋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看到他进来才收起纸笔。
“永哥,有事儿吗?”
男人拉着他坐,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埋着缄默不言,过了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的开开口。
“是这样,你来也有段日子了吧。”
“啊…是啊,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