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回到知青点,边榕迫不及待开始研究地图册。
边看地图旁的注释边翻字典,总算找到了望和城跟长兴镇的影子。原来望和城如今改成了麓城,长兴镇改镇为县,变更为安县。
麓城在邻省。
距离赵家坝这儿约莫八百多公里,但跟原身养父母所在的永花市只有的不到一百公里,永花市在西省的西北方位,麓城则在更西之处——鸽省跟西省交汇的边界。
这对边榕来说是意外之喜。
自经历过抢收后,她就清楚意识到自己绝对捱不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她尝试过坚持,但很难。
边榕不得不承认,她骨子里就没有勤劳本分的特质。
或许幼时懵懂不懂享乐,家里如何对待她她都觉得正常。可经了翠吟轩一遭,她的廉耻心自尊心、自食其力的能力,一切可能存在于别人身上的美好品质早被破坏殆尽,学会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行乐以及好逸恶劳。
既没那个决心改变自身,她也不为难自个儿,索性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城她是一定要回的,她的袁大头金子珠宝,也一定得找回来。
尤其是看完养父母寄来的包裹,发现里面不仅有麦乳精苹果,肉脯果干,除了吃的,有惯例寄来的三十块钱,一件新衣,一些常见药膏,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年底钢铁厂宣传部要招3个人,要求高中毕业,会写文章或画画,家里觉得她可以,看她要不要请探亲假回城参加考试。
末尾特地补了句:别指望家里帮你走关系,自己凭本事考回来。
边榕自动忽略掉最后那句看似挑衅,实则关心的话。
看完信,她又惊又喜又慌。
喜的是回城就在一步之遥,只要回城总能逮着机会开前往安县的介绍信,天知道当发现这个时代去哪都必须开介绍信时她有多崩溃。
慌的是自己压根不清楚招工考试具体考什么,毫无头绪,毫无把握。
她虽然有原身的记忆,可别人的学识跟自己的,终归是不一样的,要运用得当并不容易。
只能庆幸自己并不算蠢笨无救。
边榕记得幼时父亲还在时,她也曾跟着兄姐念过族里的学堂,夫子说,她比兄姐聪慧多了,现在离过年还有三四个月时间,足够她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原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竟还做了个美梦。不远处的赵家院子,赵翰飞跟他娘却对坐半晌,一个赛一个的沉默。
而几百里以外的安县。
一个拄着拐杖,脑袋上缠着绷带,身材颀长的男人缓缓走出房管局。
身边穿着衬衫黑裤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左看右看,怪声喃喃:“权哥,你这操作弟弟的我真是看不懂,那院里好端端的几间屋你不买,干啥非得买角落那块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准确,边上还杵着没塌完的小偏厦,以及烧得只剩点树桩的枯树。
穿着军装的男人没说话。
视线不知望哪儿,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在怀念什么的样子。
“还好那地儿不算窄,重新起个新房倒是没问题,我看啊,这门往这边开……”
“别自作主张,保持原样就行。”
这话让衬衫男更不理解了,买回来空着烂着,这是什么爱好,嫌钱烫手非得花出去吗?但无论他怎么问,对方都笑而不答,笑里是淡淡的怅惘,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晦色。
边沅辞还不知道自己老家被偷了。
目标一明确,她心里踏实了,每晚都睡得无比安稳。
就连被安排去铲粪她都欢欢喜喜的,看得知青点里其他人一脸莫名。
“铲屎这么高兴,她没事儿吧?”
“那谁知道,你想知道就去问她啊,看会不会被撅回来。”
“啧~~算了。”
边榕的好心情没持续太久。
她刚打扫完生产队的猪圈,把猪粪全都运到集体粪坑,身上带着一股熏人的屎味儿,赵翰飞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边榕不说话,赵翰飞也闭口不言。
见边榕对他视而不见,略过他到一旁自顾自洗手,他终于憋不住:“榕榕。”
“请叫边同志,咱俩不熟,榕榕不是你叫的。”
“你还在生气呢?”
“好好好,那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意志不坚,跟他们去玩牌,榕榕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玩牌了,再玩我自己剁手,剁哪只你说了算。”
赵翰飞欲伸手拉住边榕,可实在嫌弃她那一身味道,手伸一半又缩了回去。怕边榕看出他眼里的不耐烦,故作无措:“知道你生气,没你的允许我绝对不靠过去。”
边榕“嗤”一声,这人好厚的脸皮!
照他的说法,原身跟他分手倒像是为了他好,为了逼他改掉恶习故意使的手段!
他装的,还是真不清楚?
他还真以为原身对他爱得不能自拔啊?
说实话这种男人边榕见多了。
口口声声为你要生要死,这样那样,临到头照样这个苦衷那个不得已,话说得漂亮极了,事是一点不办。哄哄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成,到她这儿完全不够看。
“别介,我想你弄错了,你玩不玩牌没关系,你玩牌输赢也不关我事,但你想从我这儿薅钱,那不行。”
赵翰飞闻言,瞬间愣住。
他审视的望着边榕,似是要判断出她在说气话,还是说真的。
毕竟他印象中的边榕高傲、虚荣,她从不把钱放在眼里。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做自己对象,其实他一清二楚,她就是享受自己低她一等的感觉,喜欢有人好声好气伺候她,哄着她。
自己付出精力和时间,她付出金钱,各取所需有何不对?
赵翰飞自认作为捧臭脚的,他一直做得不错。
不过是玩牌借点钱,对边榕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从没觉得当时吵架的分手是真的。
哪怕他娘再三说边榕态度坚定,且对她极为不礼貌,他都半信半疑。但眼前边榕的态度不得不让他多想,她来真的。
想通这点,赵翰飞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发现边榕来真的,他干脆放弃装傻,定定看了边榕几秒,问:“就因为三十块钱?”
边榕竖起食指晃了晃:“三十块还不多?”
“你一个月工资不也才三四十吗?”
这还是工人才有的待遇,若换做乡下,好多家庭一年都攒不下三十。
赵翰飞脸色忽明忽暗。
突然,他开口了:“边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开始拿钱衡量我们的感情了?”
他知道边榕最讨厌听人说她俗气,就故意拿话激她。
边榕斜睨了一眼,目光很快就挪开了,看着远处只剩下稻桩的田野,“估计是你眼神不好,只看见了我的钱,没看见我的庸俗。”
“好,好,好好好,在你心里我就是为了钱,为了好处才接近你的小人?”
“难道不是?”
赵翰飞脸色愈发阴沉,心思被戳破他不禁恼羞成怒。
顾不得边榕身上的味道,抬手就要抓她手臂。
“你真不怕我告诉大家,咱俩钻了玉米地小林子,你现在就是一破鞋?”
边榕侧身一躲。
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赵翰飞扇懵了。
语气还柔柔绕绕的:“去啊,去说呗,我每天干了些什么大家一清二楚,很遗憾,大概寻不出跟你胡闹的时间呢。”
“你能进运输队,当初大队长是给你的品行背书了的,若是查出你染上赌瘾,为了一己私欲污蔑迫害我,你猜,咱俩谁更倒霉?”
处对象怎么了?
处对象不犯法。
原身的时间很透明,又因为她人嫌狗憎,时不时作妖的脾气,到哪都是焦点,存在感很强。哪天她不作妖,大家还会不习惯呢。
最重要的是,她跟赵翰飞处的时候几乎全是信件往来。
这里又不得不提赵翰飞的小心思了。
他勾搭原身在前,没多久就进了运输队。
进运输队后就觉得自个儿前途肉眼可见一片光明,觉得能够得上更好的女同志了,但原身手松啊,吃的喝的没少让他占便宜,这让赵翰飞舍不得立马跟原身分手。
但为了一点点“钱”去讨好人,对他的自尊心伤害尤为巨大。特别是渐渐地,他发现边榕对他没多少感情,两人能处成全靠他做低伏小舔得好!
意识到这点,赵翰飞杀了边榕的心都有,她把他当什么了,也太侮辱人了。
偏这个想法不能跟边榕对峙,若是没有感情的遮羞布,自己得到的好处算什么?
谄媚的报酬吗?
因此赵翰飞巴不得没有人知道他跟边榕处对象的事,这才选了亲妹子当递信人,美其名曰写信含蓄真挚。
而信件内容千篇一律的赵翰飞花式夸她,她请赵翰飞吃饭……
这信若是拿出去,边榕顶多被骂人傻钱多,赵翰飞却是实打实的软饭男。
这点边榕知道,赵翰飞其实也清楚。
赵翰飞确实不敢彻底跟她撕破脸,作为土生土长的赵家坝人,他很清楚大队长什么脾气。
大队长秦凤鸣是抗日英雄,也是一位女同志。
这位女英雄能当上大队长是有历史原因的。
赵家坝地势较平,西溪河环绕,黑虎山、坪溪山拱卫,建国前还不叫赵家坝,而是叫天保寨。
当时军阀混战、土匪横行,天保寨也是其中一股小势力。
寨主叫秦大刀,秦凤鸣则是他的独生女,人称大小姐。后来鬼子打过来,别处也逃了一些难民,天保寨收留他们,组织大家设伏杀敌。秦大刀也是为了保护一寨老小死在小鬼子枪下。
他的独生女秦凤鸣当年十七,继承了亲爹那柄大刀后也扛下了保护寨子的责任。
等到八路军来清扫日寇,秦凤鸣又跟着参军。
建国了,她也退伍了。
回来时三十好几,缺了条胳膊,脸也被炸伤,彼时天保寨已经改名赵家坝。
按理讲,大龄女英雄秦凤鸣将迎来被催婚的高峰期。
可她自个儿没有成家的意思,秦家也没旁的亲戚,村里家家户户都被秦家爷俩保护过,好些人爷爷辈儿还是天保寨的手下,论资历,论旧情,谁敢跑她跟前缠着保媒?
她受过的表彰多,威望大,又是远近闻名的大英雄,镇上县里干部都得给她面子。
赵家坝原来的村长一瞅定海神针回来了,赶紧把她拱上了大队长的位置,成了十里八乡第一个女队长。
而秦凤鸣也不辜负父老乡亲的期待。
她不仅是武力值高,还上过干校,眼界能力不是平常人能比的。虽说是被大家强行拱到大队长这个位置,却切切实实为赵家坝大队做了不少实事。赵家坝越来越好,秦凤鸣又不偏着谁,连她收养的三个烈士遗孤都没占公家便宜,大家对她服气得很,压根不想换别人上去。
毕竟谁上去能比秦凤鸣干得好,能比秦凤鸣大公无私呢?
再一点,也就是秦凤鸣自己不想往上升才一直待在赵家坝,她倒没想霸着大队长这位置。可谁要是上位,头顶还得压着她这尊大佛,若是哪个敢以权谋私,那肯定没好果子吃。
这么一来,可不就没人接担子,只能一干十多年了。
因为她把赵家坝管的好,发展得好,县里很相信她的能耐,分到赵家坝的知青才会比隔壁几个大队多。
也因为她的存在,赵家坝没有发生过妇女受辱案,女知青的日子更比别处好过得多。
这也是边榕敢直接朝赵翰飞扇巴掌、不担心他对自己用强的原因。
毕竟闹大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