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他也不是没后悔过,但清醒着又没法无视身体上的残缺……
“我儿子呢。”秦盛看着少年端着碗转过身来,依稀间看到了过去被他和妻子宠着长大,背着书包自个儿蹦蹦跳跳进小学大门的时候。
然而已经五六年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足够从牙牙学语的年岁,长到一米多高的模样,也足够曾经还是个孩子的秦时,长到如今快要撵上秦盛的身高。
模样,自然也变得多了。
秦时端着碗一时站在了那里,怔怔的,半晌方才回过神:“怎么看出来的?”
秦盛的手有些微颤,从裤兜里扒出来软壳的烟盒,用左手剩下的三根手指顶着,抽了一根出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才道:“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以前,我也宠过他。”
“他怨我也好,怕我也好,终归都是我儿子,荷香走了之后,就剩我跟他在这世上相依为命……”秦盛吐了口烟,从鼻子里嘴里往外冒,“事儿都到这份上了,再怎么着我都得活着,我活一年,单位那边就发一年的工资,我活一个月,那就有我一个月的工资,儿子总得我养着不是。”
“人这一辈子,残了也好,废了也好,媳妇跑了也好,反正我这是活够了,也不想这么硬熬着,”秦盛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嗤的一声笑了,呛人的烟气被他喷得到处都是,他说,“……但是别动我儿子。”
厨房里一片静默,秦时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碗,又把碗放回了灶台上,拿抹布擦了手,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那你动手打你儿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动你儿子呢?”
他顿了下,抬头看向秦盛,只是笑容里总是带着说不出的讥嘲:“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么?”
“怎么,挨了顿揍,现在脑子清醒了?”秦时嗤了一声,“让我猜猜,你是因为失去了儿子清醒了,还是因为你打不过你儿子这才清醒了?”
“……你不是我儿子,”秦盛嘴里的烟明明灭灭,最后还是确信,“你是个什么东西,鬼上身,还是中邪,还是……第二人格分裂?”
秦时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显得佝偻的男人看了半晌,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看来最近查的东西挺多……福尔摩斯也看了不少吧?”
他端起两个碗,从秦盛身边挤了过去:“有事没事的,不妨多出去转转,琢磨着做点儿小生意。去外头找活计不好找,做个小吃摊儿终归是能手里落几个,也好过你现在这么赖活等死。”
他没说的是,等再过上半个月,他也不需要秦盛来养。
把碗搁在桌子上,秦时的身形顿了顿:“你这么在乎,也没见你打人的时候有多在意,不就是想着他没了依靠,你再怎么作他也离不了你不是。再加上你是他老子,就算有个什么万一,百年之后也有人给你摔盆……那你还有什么顾忌的。”
“一开始,你也不是没后悔过,酒醒了,抱着他就开始哭,开始认错,觉得你对不起他,”秦时吁了口气,神色淡淡,也说不出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情绪,终归是一片错综复杂,“可到了后来,你怎么就习以为常了呢?”
他把筷子分了,落在面碗上:“你放心,就算他不在了,以后也有我照顾你,活着,给你养老,死了,给你送终下葬。”
他直起身,看向秦盛,深深的自秦盛那张脸上划过:“但别的,你也别指望了。”
话说完,他不再去管靠在门上支着身子的秦盛,转身去了卫生间。
门反锁着,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的流着,等到那带着夏日温度的水打在手心里被快速代谢掉,秦时方才捧起水扑在自己脸上,那刚从地下深处送上来的、带着冰凉气息的水激得他头脑愈发清醒。
如此反复再三,他方才抽了架子上的毛巾,一把裹住头发和脸擦了个干净。
秦时抬头,盯着镜子里那张年轻了不知多少的脸,半晌,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