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功课至深夜,电脑荧幕上那一点光映到她瞳孔里去,她端庄秀丽的脸似玉像般凝重,那样专注,当然直升。
子盈浓厚乌发仍用黑色夹子,灰白蓝是她喜欢的颜色,暑假她申请到建筑公司做学徒,那身打扮叫人诧异,与她一起录取的有个叫王薇薇的女生,上班穿白色雪纺打褶裙。
薇薇问她:“你也是上海人?几时来的?”
子盈据实答;“我是美籍华人,在罗省出生,在香港长大,我只会几句沪语。”
“说来听听。”
“蟹粉豆腐,蒸花卷,还有,玫瑰玫瑰我爱你。”
薇薇笑得打跌。
子盈意外,“说错了吗?”
“毕了业回香港?”
子盈点头,“家父叫我回去。”
“那你得好好学普通话及上海话。”
“是吗?请指教。”
穿雪纺的薇薇比子盈机灵,“英国人要撤退了,以前一切势必为新人新事取代,传两位角逐首长的先生,都是上海人,光会菜名歌名,那是行不通的。”
子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
薇薇洋洋得意,“家父认识有关人士,得到蛛丝马迹。”
子盈抬头说:“很有道理。”
第二天她就报名读普通话。
子盈发觉原来有很多选择,她决定学繁体字加国际音标,同下苦功,一架小小录音机压在枕头底,睡前听,因为年轻,半年就琅琅上口,不过,语气有点生硬,像外国汉家说中文。
她很多疑问,到处请教人。
“瀑布的瀑怎样读?穴道的穴如何发音?”
上了手又去学沪语,一位上海来的女教师专心教她。
“五十年代,说‘叫关好吃’,到了七十年代,专为‘老好吃’,今日,年轻人喜说‘瞎好吃’,方言本是俚语,同英文中ol, awen(原文)一样,并非真的老,或是瞎,凉或是惊人,只是一种形容词。”
子盈叹道:“ol!”
老师笑了。
一年下来,她两种发言都说的很流利。
去到人挤的地方,她会说:“啊,瞎轧。”
子函看著妹妹:“你打算回去帮爸爸?”
他说得一口地道美国英语,同子盈的牛津口音大异其趣。
子盈问:“你呢?”
“回去,要受管。”
“我挂念妈妈,以及家中两宝,特别是阿娥那手菜。”
子函拉起妹妹辫子,“你仍无男友?”
子盈摇头。
“约过会没有?”
子盈又摇头。
“心理与身理上都没有需要?”
子盈有些遗憾,她再一次摇头。
子函羡慕地说:“你真幸运,没有烦恼。”
子盈看著他,“是妈妈叫你来打探这些吧。”
“是,有无男生对你有兴趣?”
“一个也无。”
“妈妈有点担心。”
子盈真想即时扑到母亲怀中,她感喟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子函忽然问:“妈妈可有男朋友?”
“我从未见过。”
“妈真了不起,在她口中,全无怨言。”
“是,年纪越大越觉得她克制、忍耐、大量、得体,学得她一成已经够用。”
“这样忍让,她内心一定辛苦。”
“但是,总不露出来。”
复活节有一个星期假,子盈突然在家中出现。
新上任的菲律宾佣人不认得她,不愿开门。
阿娥一看,惊喜交集,“子盈,你回来了。”
他们家规矩,从不叫少爷小姐,王女士说过,“连荣国府里仆人都只直呼宝玉,小孩才快高长大。”
一打开门,子盈发觉阿娥鬓脚全白,心里一震,拉著她手一路叫妈妈。
一进门听见细细碎碎搓麻将声,心里已经定一半。
再看见妈妈一头黑发,打扮时髦,在家也戴著金珠镶鉆耳环,不禁放心。
王女士一见子盈,牌也不搓了,一手推开。子盈索性报紧妈妈。
王女士疑惑,“你毕业了吗?不是还有一年吗?”